作者:老马失途
2023/5/14发表于:SIS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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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50,626 字
第六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 *** ***
我不知道在看完那些资料后,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
会在医院醒来,只觉得身体发烫,嗓子也干得厉害,想说个字都发不出声。
我的动作惊醒了趴伏在床边的人。
「小宇,你醒啦……」馨姨睡眼朦胧地抬起头,头发散乱,脸上满是困倦。
「馨姨,我怎么在这?」
「前天下午姨看到你回来,一晚上灯都亮着,直到昨天天黑,姨去敲门,你
一开门就晕倒,怎么叫都叫不醒。姨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医生说你脚上有伤口,
还被病毒感染了,幸好及时打上了狂犬疫苗,发过烧再休息几天就会好了。」
「是吗……」模糊的记忆终于串联起来。
……六年前,太平洋霍普金斯医学院生物实验室。
「Yeah!搞定!」
略带青涩的姑娘抑制不住小声的欢呼,雀跃不已,恨不得大喊大跳。
实验室中的前辈们没有怪她,因为同样处于高兴当中。
「吕院长,成功了!」
学识渊博带着一副眼镜的老阿姨也忍不住淡淡一笑,尽显岁月沉淀的痕迹,
「是啊,小阮,真是太顺利了……」
「那……」别人都在围绕样本和数据时,阮晴挪到吕院长身边悄悄问道,
「那前几天我说的那个……」
吕院长侧头,眼神中是看破一切的平静淡然,没有说话。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阮晴渐渐心虚,最终也知道不太可能,垂头丧气地走
开。
食堂晚餐,吕院长坐在阮晴边上,轻声说道:「小阮,你的心思我很明白,
这些年,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年轻人,因为种种理由急于得到结果,最后几乎全都
中途离开了……」
「这里的所有人,是近十年才积累下来的啊……」
阮晴望望四周,这里面最年轻的一个,除了她自己,是一个三十九岁的师兄。
吕院长语重心长地告诫,「即使再想得到成果你也不能急躁,我们做遗传研
究,真的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细心……」
「好的,吕院长,我明白了……」
「唉……」看着阮晴眼中的焦急无奈和哀伤黯淡,吕院长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夜晚,吕院长作准备阶段的总结报告:试验的顺利很大程度上归结于阮晴对
其所提供的样本来源极为熟悉,总能提供有效的针对思路,因此试验进度大幅领
先于计划,并将在次日展开本次课题的最终试验……
次日,纯白空旷的观察室中,阮晴站在门后没心没肺地笑着,而吕院长在门
外对她「怒目相向」,其实就是有些生气,但不是非常生气,更多的还是无奈和
担忧。
从早上一开始,阮晴就缠着吕院长,请求担任其中之一的操作员,理由是尽
可能近距离地观察,考虑到她的心切,吕院长同意了,也算是给她一些慰藉。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胆子实在太大——她竟然将在实验对象——一头先天
发育不良的猪仔——做的实验步骤,在自己身上偷偷来了一遍!
吕院长几乎都要骂人了,这么多年她见过不拿人当人命的家伙,但从来没见
过拿自己不当回事的,因为有些失败的下场,比死亡更让人难忘。
「你就胡闹吧!」
「没事啦,我这不好好的嘛……」阮晴转动换上的宽松的纯白衣服,竟有些
飘飘欲仙的意味。
「祈祷最好不要有事!」即使用着恶狠狠的语气,吕院长还是希望别发生什
么意外才好。
上午十点二十三分,进入观察室的第八十七分钟。
突如其来的绞痛。
「呃……呕……噗……」
阮晴双臂艰难扒在水池边,往池子里吐满浑浊乳白色未消化食物,混合著白
米粥、蛋黄、淡绿色青菜馅。
「哗……」
把水泼到脸上确实精神一振,可随即就捧着肚子软软倒下缩成一团。
「咳……」五分钟内,身体因剧烈疼痛僵直七次,四肢和脖子青筋绷紧高高
鼓起,形状骇人。
送到抢救室时已经窒息了一分钟,既是因为疼痛引起的肌肉痉挛,也有肺部
工作失常的原因。
「呃呃啊啊……」意识渐渐模糊,手臂反向抽搐,不自然地扭曲。
「麻醉!麻醉!」
联通呼吸机的氧气罩紧紧覆盖上神经麻痹的惨白脸上,一管麻醉剂从静脉注
射进去,很快起了作用。
除了体温上升、主血管扩张、心率加快,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阮晴暂时感
觉不到难受和痛苦了。
注射少量葡萄糖维持较低的生理活动,剩下的就是不断记录各项指数和身体
表征,以及等待当事人醒来。
上午十一点零一分,阮晴从麻醉中醒来。
「我……」
「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吕院长走过来,手上端着个一次性纸杯。
阮晴下意识张开嘴——因为胳膊还没恢复力气。
咽两口水润润喉咙,阮晴沮丧问道:「我怎么了?过去多久了?」
「唉,你呀……」
听完昏迷前后发生的事情,阮晴除了沉默,无言以对。
「好好休息。」吕院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安慰一句后离开房间。
转向另一边,还有一个女人留在这里观察。
她好像姓王,主要工作是样本标本培育和培养皿的调制,见阮晴看向她,大
姐和善一笑,没说什么。
回忆胃部的痛如刀绞让自己一下子失去力气,很快失去意识,要不是前辈们
尽忠职守发现及时……
阮晴闭目养神,房间渐渐安静,只有机器不时「滴——」、「滴——」地响
两下。
身体慢慢恢复知觉,有些麻痒,有些发热,或许是刚麻醉结束吧……
上午十一点三十一麻痒变成钻入骨髓的痒,微微一动却又刺疼,像密密麻麻
的针尖戳在皮肤上。
「嗯……哼……嗯……」嘴唇抿紧又微微分开,吐出难以忍受的痛苦呻吟,
汗珠在额头一颗颗凝聚滑落。
连绵不断的异样声音吸引王姐的注意,她来到阮晴跟前,探寻道:「哪里难
受?」
「好痒……好……」恢复些许力气的手指隔着衣服在身上一抓,「啊——」
纵然在虚弱之中阮晴仍然发出尖叫,心脏骤停了半拍,只这一下就重蹈覆辙。
「嗬——嗬——嗬——」她直挺挺躺着不敢动,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皮肤上传
来的异样感受,只在换气时将积攒的痛意轻呼出去,「好疼……好烫……」
手指抠进皮质病床,转动脚踝用脚后跟与床面磨蹭,但仍旧一动不动——其
他地方稍稍碰到就是针扎一样疼。
「不要动!不要动!我去喊人!」
王姐一边安抚阮晴,一边按了警铃,等人感到,病服已经汗湿贴在身上。
吕院长解开阮晴身前的扣子,尽量放轻动作,但实际上没什么区别——阮晴
已经意识模糊,只在念叨着「热……」
「嘶——」密密麻麻的红疹触目惊心,足以让密恐患者夺门而逃,更不用提
其中有的比周围胀大一圈,鼓起一个个水泡,渗着发黄发红的透明组织液……没
有人用手触碰,因为就连刚才不小心被衣服擦过,昏迷中的阮晴都疼得抽抽,差
点弹起来。
冷气吹过,每个人冻得一抖,下意识看向遥控器那边——王姐一脸无措,辩
解道:「她一直在喊热……」
「她现在神经紊乱,温度感觉错位了,你快把温度调回来。」
「哦……」
房间内骤然温暖,众人如释重负,唯有阮晴瑟瑟发抖——「好……好冷……
嘚嘚嘚……」
面面相觑间,终于有人开口:「先想个法子吧。」
此时报告送了过来,她指着其中几项,「这几个,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看过的人都摇摇头,表示没遇到过类似病例,也没有过预案。
「不管怎样,试试再说吧。」
「先把她束缚起来,我怕她忍不住会把身上弄得更严重……」吕院长无奈扶
额,「麻醉少用,准备枸橼酸芬太尼注射液和颠茄片……」
「好的……」
接下来,阮晴的吃喝拉撒都在病床上——不,没有吃喝,全部是通过注射点
滴维持生命,双手双脚像犯人一样束缚在四角,只保留少许自由活动的空间。
本来以防万一随行的专业医护人员二十四小时轮班贴身看护,虽然大多数时
间他们同样无能为力……十八点二十四分「Beng……」
传来弹性绑带骤然拉紧的声音,以及病床摇晃的动静,持续一分多钟终于渐
渐平息。
只不过五分钟后又是一阵。
「嗯……」重重的鼻音过后仍是对于体表异常无法排解的难耐急躁,不断扭
动、呻吟,却又徒劳无功。
光是鼻子痒打不出喷嚏、背上痒挠不到已经快让人崩溃,把这些放大一百倍,
就是此时的折磨。
她宁愿再次昏迷也不想忍受这种折磨,忍无可忍只能再忍,心态渐渐崩坏,
气急败坏之下只能做到不破口大骂,而是小声地不知道在诅咒谁。
「淦梨凉……哎哟……哼……你二爷的……」
「啊……」这是舒畅的畅吟。
「啊!」这是紧随其后的疼痛,不知道又是哪里磨破了,血肉模糊。
两个年轻的护士进来给阮晴换绷带,每过三个小时都会换一次,这是第二次,
身前的绷带还好,缠在背后的已经狼藉一片,散发浓重的药味。
重新涂抹的药水中添加了少量麻醉成分,足以带给阮晴片刻清静,等到一小
时后绷带变得温热,身体的感觉会再次席卷而来,让她陷入新一轮的折磨。
凌晨零时,会议室内灯火通明。
「终于有效果了,看来之前的思路是对的。」
「排斥反应。功能相同,成分相同,结构相似,但却被自身免疫系统识别成
外来病毒……那现在只要等到她体内的样本自然代谢完就能恢复正常了。」
「那为什么一开始没事?」有人发出疑问。
「因为过于相似,直到它参与到这个反应时才被识别标记出来……」
阮晴本就时梦时醒,门一开她就睁开眼睛,了解到这次事故发生的原因,她
首先问的却是,「那边的试验怎么样了?」
「很顺利,没有出现排斥反应……」
「那到底哪边才是意外?不解决这个问题,实验结果就没有丝毫意义!」
来的人没办法回答,确实,如果不是阮晴在她自己身上做试验,他们现在可
能会觉得目标已经达成了。
他知道阮晴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问题,因为她的儿子急需试验成果,而且必
须是有效的、无风险的,如果按照原定计划等阮晴自然痊愈,成果还需要进一步
试验才能保证安全。
「那怎么办?」
阮晴斩钉截铁说道:「改变它的结构!让它骗过免疫系统,彻底消除排斥反
应!」
没有正确答案,谁知道要试多少次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而每一次试错,都
需要付出代价。
「不可能……」来的人下意识反驳,「我们不可能再拿你……」
「嘿嘿,不需要这么麻烦……」阮晴忍着难受开口,「有什么思路先去隔壁
试试,确定没问题再拿过来不就好了,我还不至于那么傻直接当小白鼠。」
「那也不……」
「和吕院长商量一下吧,都进行到这一步了,不能半途而弃。」
凌晨零点二十二分「那孩子就是个倔的,不达目的她宁可死在这里……」
在场的没有年轻人,尽管每年跟孩子团聚的时间不长,都能理解「舐犊情深」
的含义,尤其其中多是女性,再明白不过做母亲的心情。
「快去准备吧,尽可能保证……安全……」
然而已经有之前的意外发生,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
众人四散,各自安排,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块石头。
拿动物做实验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但像今天这样在充满未知地在活人身上……
发生什么实在难以预料。
凌晨一点整不同于外面的忙碌,阮晴此时很是放松,因为新换的药物终于起
了作用,可以露出被裹了十几个小时的身体透透气。
从昏迷过去躺上病床到现在,她还没仔细观察过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都是
通过神经反馈知道并不好。
「能帮帮忙吗?」阮晴朝留在房间里的护士问道。
护士犹豫了,缓慢地措辞道:「虽然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了,但最好还是再
等等……」
「为什么?」阮晴能感觉到护士说的都是实话,可以拆,但没必要。
被护士用莫名带着恐惧的眼神注视着,阮晴感到很不自在,从而更想明白到
底怎么了。
「没关系,来吧。」
最后的接口在手上,白色纱布一圈圈解开,只一眼,阮晴就颤抖地闭上眼睛
不忍再看,任由护士慢慢将她全身都释放出来。
「好了。」
阮晴对神情复杂的护士说道:「谢谢。」然后赤脚走进浴室,那里有水源清
洗身体,以及一面半身镜。
当年被人胁迫时她没害怕过,奶奶离世时她也没害怕过,有了儿子以后再大
的困难她都能拼命去克服,然而此刻……
「啊!啊!」人在惊吓过度时,只能发出短促的叫声。
「不……」
指尖在皮肤上滑动,小心翼翼避过已经干涸硬化的伤口,黑里透着暗红,像
全身上下趴满密密麻麻的吸血虫,恶心、丑陋。
「呜……」这个坚强的女子还是忍不住捂脸呜咽起来。
「吭……吭……」因为捂得太紧,导致哭得一顿一顿,大颗大颗的泪珠串成
线,缕缕不绝从眼角滑落。
没有女人不爱慕美丽,她的身体曾是她最大的骄傲,旁人艳羡、欣赏、觑觎
的目光,也是她从未变得自卑消沉的原因。
虚荣也好,自尊也好,她从不曾低头,也是这副上天的馈赠给了她自信。
然而现在打破了她所有的骄傲,即使恢复如初,但一想到曾经那么难看的样
子……她莫名想起从前听说过村子里的某个小孩掉进粪坑,还呛了几口……
「呵……」哭够了,阮晴对着镜子自嘲一笑,难道还能后悔吗?倒不如希望
尽快恢复别留下什么疤痕,家里那个小混蛋可喜欢得很呢,千万别让他知道,不
然该讨厌我了……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好了很多,阮晴离开镜子前,擦干,用宽
松的病号服将身体全部遮住。
岸边隐约传来海浪的潮涌,整栋实验大楼都笼罩在黑暗的夜幕下,但楼中灯
火通明,一切才刚刚开始。
凌晨四点三十分,岛屿迎来至暗时刻。
第一次尝试正式开始。
一号异构体注射进入阮晴体内,虽然多组动物对照没有出现意外,但在人体
内的表现,谁也不能确定。
「心率加快!」
「体温升高!」
「血液流速加快!」
「瞳孔放大,正在失去意识!」
宛如崩坏的面瘫表情下,口水顺着嘴角流出,甚至出现失禁。
「不行!快注射抗体!」
幸好实验之前就对异构体进行灭活处理,再削减了剂量,阮晴得以在二十分
钟后渐渐苏醒过来。
显然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
好消息是失败原因不是排斥反应,而是对神经突触产生了阻隔作用。
「先休息一下吧。」留下几个人准备器材和用品,其余人都散去,紧张一整
天也该累了。
阮晴之前睡了三个小时,此时换了一身衣服,毫无困意,坐在窗前盯着一片
漆黑的夜空,忧心忡忡。
刚才身体自注射部位慢慢失去知觉,然后逐渐蔓延,思维收到干扰,最终失
去意识。
接下来的实验还会发生什么情况?要多久才能成功?而且到底能不能成功……
早晨八点零二分,一辆越野车抵达实验大楼。
即将毕业的霍普金斯医学院高材生跟随他的导师来参观此次项目,只不过到
了之后才发现,事实跟他们来之前了解的有不小的出入。
正当他们打算先翻一遍记录报告,正在进行实验的方位喧嚣起来。
「啊……啊……」阮晴感觉落进一片海里,无尽的浪潮拍打过来,每一滴海
水都写满了疼痛。
疼到无力,却又硬挤出呐喊。
「四肢运动神经麻醉!」这是防止干扰手术。
「走,我们去看看。」导师对他说。
……
十分钟前。
二号异构体通过注射方式进入阮晴体内,刹那间,身体被点燃。
「啊!别碰——」敏锐的感官将正常触觉放大成了尖锐的刺痛。
「啊!啊!啊!」她拼命抓着一切能抓到的东西,别人的衣服、别人的身体、
病床的铁杆、病床的床垫……手心被指甲划破,攥紧时还在下意识颤抖,不过此
刻已经感受不到了。
相比之下,来自于身体内部的多处疼痛,几乎完全占据神经中枢。
「怎么回事?」
「轻微内出血,但是多处大量组织液渗出堆积……」
「赶紧动手术!」
「病人挣扎得厉害!」
「为什么还不麻醉?」
「不行!神经元必须接受刺激信号,不然有坏死的风险!」
「那就四肢麻醉,其他地方别动!」
「好!」
「但是需要处理的地方太多了,我们没有第二个手术经验丰富的医生!」
「先开始手术!我去问问!」
阮晴木然地看着锋利的手术刀割开皮肤和肌肉,一瞬间涌出的血液被棉花吸
收后呈现出后继乏力的状态,仿佛一张没有水分的皮革。
镜头探进去,一旁的屏幕上出现体内的景象。
确定积液位置后,主刀医生将一根导管塞进去,抽出一些液体……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动也不能动,开刀的地方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凉
意。
但其余几处仍在痉挛、肿胀,清清楚楚传到了大脑,而且,刚刚处理过的第
一个伤口已经慢慢有了感觉,这让阮晴有了不好的预感……
九点三十分,手术开始一个半小时。
五个伤口分布在胸口和腹部,还没有合拢,主刀医生一个接着一个地轮流处
理。
「记录一下:预计还剩下四十分钟。」主刀医师侧过头,立马有人替她擦干
净头上的汗,「目前没什么问题,但还不能放松……」
「呃啊……」阮晴发出细不可闻的呻吟,嘴巴像刚刚宰杀的家禽无意识地微
微开合。
微量麻药注射到二号伤口周围,减弱从中观察和抽液的感觉,虽然要不了多
久它就会和其它几个伤口一样疼。
无影灯下,阮晴闭着眼睛忍受一浪一浪的疼痛,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实验对
象,研究、注射、宰割,并且她没有失去意识,仍然保留知觉,亲眼看着身体被
打开,然后取出些许说不出是什么的零碎。
浑然不觉身旁的人群里,一双眼睛里布满惊骇……
十点二十五分,手术结束,最终比预计延长了十五分钟。
「What」S the matter?「导师问他。
「I」M fine……「「But you don」T look like……「「Wmm……That」Sm
y sister……「「Oh……I」M sorry。Don「T worry,she isok。」
「Thank you。」
暂时告别导师,他需要独自冷静冷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看见阮晴,
并且还是这这种场景。
现在他只想冲过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不能干扰。
「吕院长。」
「小远来啦?没关系,这次来的人都是你妈妈认识的……」
「吕阿姨……」吕院长还是他妈妈的前辈,合作多年,私下里很是熟悉,
「这次实验怎么……」
「唉……」说起这个她都忍不住倒苦水,一边是阮晴的人身安全,一边是近
在咫尺的成果,她也很难的。
「就不能……」
吕院长叹道:「没可能的,哪怕我们所有人都会放弃,唯独她不可能……不
然你去劝劝她吧,她要是放弃,项目立马停止。」
……「姐,能不能到此为止?实在是太危险了,今天的手术我一直在看着,
万一……」
「小远?你不是在国外念书吗?」
「明年就毕业了,导师带我来……别转移话题!收手吧,阮晴……」
然而他只得到一个无奈的微笑,她有不得不坚持的理由。
「唉……」班定远失望而去。
下午两点三十分,第三次尝试。
「出结果!」
「出结果!」
所有人都在企盼。
与之前不用的是,这次改为口服,因此生效较慢。
胃痉挛阮晴刚经历了好几次,甚至感觉这回还温和了许多,已经在她承受范
围之内。
尽管如此,她仍然下意识寻找那双眼睛,熟悉的、能让她安心的眼睛。
大脑感到晕眩,汗水流进眼睛,视线渐渐模糊,「小远……小远……」
他上前两步站得近些,小声回复:「姐,我在……」
「小远……」独自咬牙承担这么久,终于来了个可靠的人,终于可以轻松一
点、软弱一点了,不必再假装得那么坚强、那么辛苦……
「嗯……哼……小远……好疼……」受伤、变丑、难受、昏迷、疼痛、恐惧……
种种逐一浮上心头,委屈得想哭。
「呕……」药物残渣混合著浑浊的液体从嘴角流出,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全都
靠葡萄糖和生理盐水维持,吐无可吐。
「呃呃……」头晕恶心想吐难受到想哭哭不出来,干呕着,干嚎着,抽搐着,
颤抖着,「呕……」
阮晴漫无目的地呢喃着:「小远……」
「啊啊啊啊啊啊——」
一股堪比当年生孩子的疼痛,像男人被踢碎了蛋,像电流忽然击穿劈开小腹,
手脚反关节地抽搐,主血管疯狂鼓起,青筋毕现。
尖锐的疼痛竟让她短暂恢复了清明,唯一的理智让她明白这一切无法在瞬间
停止。
「求求你……好难受……扛不住了……求求你让我死……啊啊啊……」阮晴
此刻放下所有防备痛哭流涕。
当然不会有人答应。
「转氨酶上升!」
「血氧降低!」
「立刻手术!」
「肝脏部分坏死!」
「切掉!」
气管伸入呼吸道释放麻醉气体,很快没了声息。
手术很简单,也很成功,切掉四分之一的肝脏而已,要知道哪怕切掉四分之
三也能很快长回来。
三天后。
「姐,准备好了吗?今天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创口需要愈合,情绪需要稳定,精神需要恢复,阮晴看起来好了许多,又成
了往日一般开朗,不复手术时的弱不禁风。
「好了,之前都是小问题……」让爱慕、崇拜自己的人看到自己不堪的模样,
实在是太羞耻了……
怀着忐忑不安心情的不止她一个,包括计划的制定者和执行者,都在注视她
吞下两粒白色药片。
阮晴紧张了很长时间,甚至都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再次疼得打滚,注意力全放
在肚子上面——前几次都是从这里开始,可左等右等反倒把自己等睡着了。
「哈……好困……」努力了两下,最终还是把眼皮合上了。
周围人在小声地欢呼,围到机器旁查看激素水平。
正常。
正常。
正常。
上升。
什么?这个啊,有好处,哦,那没事了。
正常。
正常。
……
「还要再观察观察……」吕院长说。
但是对比前几次,这回已经堪称完美——无痛无害,效果显著,终于可以宣
布告一段落了。
中午十一点四十分「醒了?感觉怎么样?」吕院长嘴角噙着笑意,手里依然
端着一个纸杯。
「我这是……成功了吗?」
吕院长把水递给她,笑意加深不少,「很成功……」继而突然换上一副严肃
的表情,「阮晴,本次项目,我代表所有人感谢你的牺牲!」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阮晴当场就委屈得泪水盈眶,止都止不住,哭得直打
嗝。
「我……我……嗝……我……」
「我饿……」
最终她还是没能得偿所愿大吃一顿,只给她喝了点肉粥。
「作为最大的功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阮晴下意识抬手停留在眼前,没敢触碰自己正在脱皮的脸,「能不能……把
我治好,别留疤……」
「这个其实不难……」吕院长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要求,顿时失笑,「看着
确实有点……但是很快就能好,而且保证以后什么都看不出来。」
「现在就能做吗?」阮晴忽然就迫不及待,这几天一直面对自己的这个样子,
都快留下阴影了。
「可以,这个事我现在就能决定,下午开始。」吕院长直接给出承诺,「就
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阮晴试探道:「那个,东西出来了可以先给我儿子用吧?」
「可以,应该的。」
阮晴又想了一下,可是没头绪。
吕院长提示道:「物质方面……」
阮晴眼睛一亮。
「没有直接奖励……」
【有点生气】.jpg「但是……」却见吕院长笑眯眯的,「等你回去之后,小
江应该会聘请你成为医院的医师,并且我会推荐你成为项目的储备人才,待遇就
是小江医院的股份,具体多少还得你回去之后跟她谈……」
「真哒!」
这波啊,这波属于原地起飞,不但未来有了保障,现实生活也有了保证。
没错,以后什么情况还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但小钱钱是实打实的,也是她的
快乐之源。
我,阮晴!爱美!爱钱!
下午三点为了让全身起疹起泡部位加速收缩恢复如初,护士拿着一个似针似
刀的器具在阮晴赤裸的身体上戳弄,每破坏一处,就涂抹一点药水。
些微的刺痛已经完全没法让阮晴动容,毕竟都疼死过几回了,阮晴表示,洒
洒水啦,甚至还有心情聊天。
「麻烦姐姐了。」
「没关系,应该的。」
「我这个,真的能……」
「放心吧,好了以后一定看不出来,而且还会变得更白更好,好多高级的美
容品都已经运过来了呢……」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和上次那两个大学医学院的人一起来的,听说你第一次出事,吕院长就报
上去了。」
「谢谢吕院长……」
「哎?」护士处理下半身时,视线不可避免在某处多次停留,每次看过去都
有些好奇。
阮晴不可避免感到羞耻,尽管对面是个女人,还是很不习惯。
张开大腿处理内侧时,私处不可避免被护士彻底看光,为了避免尴尬持续下
去,她起了话头,「妹妹这里是天生的吗?」
「嗯……」
「以前大多都是听说,还没见过想这么好看的……哎,对了,过几天等皮肤
好完,进一步的时候,下面这里要不要也试一下?我看颜色好像有一点点暗……」
「啊?这也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还有专门给下面做美容的呢……」
两个女人在往后的几天里交流了不少仅属于女人之间的私密话题,无外乎孩
子与美容,当然,美容占了大多数……下午五点,班定远前来告别。
阮晴穿着特地裁剪出来的无菌布站在窗前,只遮住关键部位。
「姐,我要回去了……」
根据护士的建议,尽量不要让皮肤接触按压别的东西,最好在空气中痊愈,
所以阮晴穿衣服一直站着,而且打定主意除非睡觉,就不坐下、躺下。
「要走啦?」阮晴回头看到他极度不自然的样子,有些不高兴,当然,是对
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不满,「就这么丑嘛,这么害怕~~」
他小声辩解道:「其实不是难不难看的原因……」
「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
眼看着他解释不好,阮晴接道:「反正就是害怕?」
「嗯……」
「好吧……小远你什么时候回国?」
「预计是博士,大概四五年吧……那我走了?」
「好,一路顺风。」
一周后经过一周的后续观察,每隔一天阮晴会吃一次新研制出来的药,唯一
的副作用就是安眠,吃完会想睡觉,但身体会加快代谢,隐隐有促进二次发育的
作用。
所以通常也是隔天换一次身上的药水,晚上吃药睡觉,几次下来,全身上下
都透着粉红的肉色,再有两天就能完好如初。
「不多待一段时间吗?再观察观察,顺便就当度假……」阮晴提交申请,希
望再有一周就要回去,吕院长签字批准之前问她。
阮晴摇摇头,「尽快吧……」
吕院长一听就明白原因,「想儿子了?」
「是的,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过,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麻烦……」
「好吧,我同意了,但是你的身体……以后都尽量不要喝酒,你的肝脏还是
受到了影响,而且还要注意低血糖的毛病……」
「嗯……」
离开S市第三十八天终于回来了!
在高端营养品和美容品足量使用下,连脚趾缝都没放过,全身上下新生的皮
肤与婴儿一样白嫩,就是面色有些苍白,毕竟吃了那么多苦头,还需要很长一段
时间休养。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终于带回了「解药」!
然而她又发现了另一个后遗症——晕船。
坐船,坐飞机,坐车,回来以后晕得东南西北都快找不到,强忍着恶心先去
了医院,然后回家倒头就睡。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阮晴撑起支离破碎的欢欣笑容,「刚回来,还给你带了礼物……」
……
卫生间里,再次见到自己的样子,是如此的叫人难以忍受的陌生。
短发已灰败至苍白,即使身躯依旧挺拔,我凝视着他,仿佛触及到深深的,
深深的,深沉,像胡杨千年不倒不朽,也或在一阵春风中化作齑粉。
人其实不是慢慢变老的,有时只在一夜之间。
「我给你妈妈打电话也打不通,你这个样子告诉她了吗?」馨姨问道。
「没有,她出差了,联系不上……」
「那……那要不还是把昨天问清楚吧,万一……」
我忍着痛说道:「没事……不用……」
我再也不敢触碰那些记忆,稍微触及,便会让自己心痛到无法呼吸,我宁愿
双倍、十倍地惩罚我,也不要阮晴承受这些本不该由她承受的代价。
听我这么说,馨姨不再出声,沉默中,她又渐渐困顿起来。
看她小鸡啄米的样子,我建议道:「馨姨,你在床上躺会吧,明天天亮就办
出院。」
还好馨姨昨晚在登记我信息的时候被医院的人认了出来,安排了一个不普通
的房间,里面还有一张给陪护人员休息的单人床。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心疼起馨姨来,明明有床都不睡,就为了能第一时间照
顾到我,真够傻的……见我醒来后并没有太过虚弱,馨姨终于放下心来,和着衣
服躺上了相邻的单人床,盖上了被子,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我却没有丝毫睡意,只是已然入秋的天气地上很凉,不盖被子容易冻着,所
以我也躺了回去。
我不害怕生病,也不害怕受伤,我更想用身体上的疼痛缓解心中的疚恨,可
我更怕阮晴回来后看不见一个完完整整的我,白费她的牺牲,让她伤心。
所以我更要好好地活着。
*** *** ***
「来!你们几个一起上!」
对面几个平头哥互相望望,然后一拥而上,带头的孙洪磊突然大喊一声,
「出绝招!终极奥义,合击术!」
在我的戒备中,他拼着挨上几下也要近身缠住我,后面的人有样学样,抱手
的抱手,搂腿的搂腿,把我放倒后也不管同伴还在底下就开始叠罗汉,直到把我
压得动都不能动。
「我靠!你们这帮吊人!口号喊得那么中二,怎么这么猥琐!」四五个人几
百公斤,我再怎么勇也掀不起来,更别提四肢还被七手八脚一人一个抓得死死的。
「卧槽!卧槽!你们他妈的手往哪伸!我认输!我认输!」等到一个个站起
来,愣是没分辨出刚才是谁往我裤裆里瞎掏。
「我说你们,年纪轻轻的咋就开始不要脸了呢?让你们穿防具了还不愿意,
一起上就使无赖,还专走人下三路……」现在想起来还一阵阵蛋缩。
「手误……手误……」
「是你是吧!」我瞪了他一眼,看着挺老实的小武,下手这么黑。
本来来找周婷婷散散心,正好碰到她跟一帮师兄在训练,于是忍不住发痒的
骨头热热身。
大病初愈力气好像又有所增长,一时没收住,第一个上台的被一腿踹趴了二
十分钟起不来……真不是故意的。
「他们说你太猛了,但有机会想还是跟你练练,每个周末下午都在这。」
「行!只要那帮人别再那么阴险……走了!」
活动开自然感觉轻松不少,但是,真他妈疼啊。
我掀起衣服龇牙咧嘴地检查一遍,这帮龟孙,仗着防具拼命跟我换伤……
「馨姨,我回来了!」
「小宇,马上就好了……」袅袅娉娉的身影走出来,放下盘子,「你的脸怎
么了?!」
最后那下,额头在地上磨破了,那群牲口。
不凑近还好,仔细一看,红的红,青的青,紫的紫,从脖子往下,胳膊往上,
像进了趟染坊。
「才刚好,你怎么又……」
「没没没……」眼看馨姨就要再次担惊受怕,我好说歹说才解释清楚,跟人
练手不小心摔了一跤。
「上点药吧。」
「身上脏,我回去洗个澡先。」
「别回去了,就在姨这儿洗,上次的衣服还丢在这正好换了。」我还在犹豫,
却已经被馨姨推进浴室,「姨去给你拿衣服。」
好家伙,比我家还奢侈,竟然有定制的小型汗蒸房,放了张推拿按摩床,嫌
坐着累了还能躺着?头回见识的我被精致奢华的装配震惊了。
馨姨敲门时我还在大汗淋漓地研究,「来了来了!」光着的皮肤因为刚才的
高温而充血发红,像是氤氲着蒸汽。
门被猛地拉开,馨姨没想到入眼处就是高出她一头的精悍身子,馨姨被熏得
呼吸一滞,肩膀微微后仰几乎忍不住倒退。
「衣……衣服……」馨姨拿着我的衣服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先抹药……」
我挠挠头,「怎么弄?」
「趴好。」
「哦。」我乖乖在按摩床上趴着,里面的温度还没降下来。
清凉的药油被揉进背上,片刻后变得热辣,甚至可以感受到臂膀处的淤血重
新开始流动。
「嘶——」
馨姨手上动作一停,有些慌,「疼了吗?」
「又疼又舒服……」末了我补充一句,「再用力点也没关系……」
「翻过来——」
「哦……」
我闭上眼睛任由馨姨的小手在胸前又揉又捏,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真想就
此睡去不再醒来。
我悚然一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真的睡了过去,睁开眼看见馨姨在一边弯腰
忙着,里面已是一片蒸汽朦胧,轻薄的衣物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隐隐还能看见肉色,细细的带子已经显现出了轮廓。
我坐起来轻轻喊道:「馨姨。」
「啊?」她回过头来。
「我睡了多久了?」
「没几分钟。」
「哦……」我近距离欣赏着她妖娆的身段,「你在忙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温度的关系还是因为我的注视,她的脸红扑扑的。
「姨想着你要是想蒸蒸汗应该会舒服很多,所以提前帮你弄一下,没想到你
就醒了。」
她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淡淡的香气,「弄好了。」
「谢谢馨姨……」
虽说她并不是故意的,可丰满的身材走起来从背后望去,就像是猫儿一扭一
扭的,勾人极了。
我的视线从她的腰上移开,就看到门口挂着的镜子里,馨姨也紧张兮兮地通
过镜子看着后面,目光顿时撞到了一起。
我老脸一红,扯扯浴巾将不小心起了反应的下半身遮掩得更加严实,直到她
走出去我才松口气。
浇上水,更加浓烈的水汽逐渐冒出来充满蒸室,我尽量放空自己,让每一个
毛孔在这片炙热的氤氲中拼命呼吸。
直至一股燥热的火气从身体里窜起,我知道差不多到了极限,便走到外面打
开淋浴洗干净,换好衣服出去。
馨姨正在将锅里的东西抄进盘子里,站在厨房外问道:「馨姨,里面那个怎
么关啊?」
「哪个?哦,待会姨去弄就好了。」
她关上火和油烟机,见我进去端盘子,「诶,小宇你去坐下,姨来端……」
我不理她,微笑着把一荤一素端上桌,馨姨拿着一大一小两个碗盛上饭跟在
后面,然后两人一起落座。
从前和阮晴在一起时,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馨姨也不怎么介意,于
是除了吃饭的动静,我会和她说些学校的趣事,馨姨也会谈些关于花店的事情。
即使她不知道我和阮晴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什么,可在这种时刻,只要有另
一个人在身边,无论在做着什么抑或说着什么,都会有种帮忙分担的感觉,比之
独自一人的沉重好得多。
……大一的课程本就不紧,我抽空把驾照考了,期间还在停车位上小范围地
练习,熟悉开车的感觉,慢慢从小区周围开上了公路,技术也渐渐纯熟起来,当
最后一路小心翼翼地成功开到学校,标志着我终于成为众多司机中的一员。
又一个周末从学校回来,路过馨姨的心语新苑,她正站在门口愁眉不展,下
车走近了才闻到浓郁的油漆味,以及刺眼的红色。
「馨姨,怎么回事?」
「不知道……上午过来的时候,玻璃门就已经被人泼上了,还流到地上,弄
不掉了……」她的指尖还残留一点印记,应该是不小心沾上的。
「他妈的!让我逮到腿给他打断!报警没?」
「嗯,警察已经来过拿走了监控资料。」
「那行吧,暂时不用管了……馨姨,关门吧,我们回家待着。」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这样子还怎么做生意?」
吃饭时我还愤愤不平,一想到就来气,馨姨的性子那么温婉,就这样还遭受
无妄之灾,「找到人之后我肯定……」
「小宇,不要冲动……」
「不行!我……」
「小宇!」
这是她第一次跟我犟,我也不跟她硬顶,只在心里暗暗打算。
然而馨姨对我那么熟悉,「小宇,记住,你答应过的,不准乱来!」
所有的小算盘还没开始就直接破产,「行,我答应你……」
真相出来得很快,人已经被「请」到派出所坐着了。
是个女人,很面熟,而且是同一个小区里的,不过是东边高层区的。
查看完笔录,我连自己预想中的愤怒都提不起劲……毕竟,谁会闲着对一个
傻子生气……夫妻不和睦,然后丈夫每回路过多看了心语新苑两眼,这女的就半
夜跑出来泼油漆。很无语,万一丈夫是喜欢盆栽呢?你买一盆回去给他天天在家
看,你好我也好。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还是建议两位能协商就尽量协商解决。」
「行,那就算笔账吧!两扇玻璃门九百,门口地板砖全换一千三,外套沾上
油漆损失四百,鞋子四百,总共……三千,还有这些天不能营业的损失,如果店
里的花卉有病害还要追加赔偿……唔,暂时就这些,五千!」
「不就半桶油漆,怎么这么多!」一般人去掉花销,一个月都不一定剩下五
千,如果有贷款,更是几乎没有。
她无所谓的样子一下激怒了我,一拍桌子,「啪!」
「什么叫」不就半桶油漆?「不愿意是吧?好,明天我会以」故意毁坏财物
罪,故意伤害罪「对你起诉,等着接律师函吧!」
「凭什么!她这么有钱,住的还是别墅,指不定就是被有钱人包养的呢?还
有,你和她什么关系?你是她包养的小白脸吧!」
疯了吧?
包括我在内,这是屋子里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以前听到不可理喻的疯言疯语只会当做笑话,现在只觉得……简直懒得反驳。
或许这只是件小事,民警,甚至馨姨都有劝我说索要的赔偿会不会高了点,
奈何我咬死不松口,不留一点回旋余地,最终也就这么办了下来。
「馨姨,你不该心软的。」
「姨只是觉得……」
「觉得她可怜?」
「嗯……」
「她那是活该!这次不让她知道教训,她只会把你的宽容当成软弱,等到哪
天又想不开了,还会再来泼你一门的油漆;万一她再疯一点,直接对着你泼怎么
办?泼的如果不是油漆,是强酸,把你毁了容,脸上坑坑洼洼,这一块凹进去,
那一块烂掉……」
「啊——」我故意说得黑暗恐怖,果然扭转了馨姨的想法。
我郑重其事对她说:「千万千万不要把别人想得太好……宁愿先假设别人全
都是最坏的恶人,然后再慢慢地排除原先的结论……信任就是这么来的。」
「与人为善,但是不妨碍你背后防着人一手,尤其像馨姨你这样漂亮的女人,
指不定现在就被哪个人贩子盯上了想要把你卖到越南去,到那里把你绑起来专门
生孩子……」
「不要说了!呜呜呜~~好吓人……」
我捏捏她抓住我胳膊的手背,「当然了,还有我,要是碰到搞不定害怕的事,
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就是你的Superman,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身边!」
「馨姨,别怕了,回去吧。」
不打预防针不行,她的性格那么弱,太容易吃亏了。
……「我们的爱呀、爱呀/好像风中沙/轻轻吹过你的手掌/却握不住她……」
刚睡着被吵醒,就像被人从结冰的湖面下拽出,会猛地一抖。
「馨姨?」
「小宇……」她的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
我一个激灵从头颤到脚,瞬时清醒,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汹涌而来,翻身一把
掀开被子,「你在哪?」
「我在家……好害怕……」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了?」
「我梦到……梦到……」
「咳——咳——咳咳——」骤然放松之下口水呛进肺里,我猛烈咳嗽起来。
「小宇!小宇!」
「咳……没事,我马上过去……」
刚插进钥匙,大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一具柔软火热的娇躯迫不及待朝我扑来
撞进怀里,「小宇~」眼角犹自残留泪痕。
我一边往里走,一边带上门,心里想着,白天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屋内装了暖气,但也不至于温暖如春,身着宽大漏风的睡衣,安心之后就觉
得有些冷了。
「梦到什么了?」坐在床边,我随口问道。
「就……反正就是噩梦……」说着说着,她竟然眼波流转不敢与我对视。
本来还不是特别好奇,这下我突然就来了兴趣,「具体是什么?」既然是噩
梦,你羞涩个什么劲儿啊?
面对我的穷追不舍,她支支吾吾道:「我梦到自己被人捉住,还被弄断了手
指,流了好多血,疼死了……然后他开车,开很快,一下子就撞上……最后被绑
到一个屋子里面,进来一个人……要……要……我一看清他的脸,就吓醒了……」
说着还在被子里面扭了扭。
「要干嘛?」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吓醒的啊,怎么现在一点都不带后怕的?
「就是……就是你说的那个人贩子……」
「哦……对了,你看清那张脸长什么样了吗?」
馨姨迅速偷瞄我一眼,立刻缩进被子。
好家伙,噩梦最后生生被你做成了春梦!就是我自己乱入一把有点怪怪的……
「好了没?安心睡觉吧,我回去了。」
「别!」馨姨终于不藏了,「还怕!」
「那总不能我站这看你睡啊?而且万一你又醒了怎么办?」
「这……小宇,你冷吗?」
「啊?还好,不是很……」看见馨姨希冀的眼神,我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
及时改口,「刚才不是很冷,现在确实有点冷了。」
「要不……」
「要不……」
同时停顿,她看着我,我看着她,都在等待对方先说。
「小宇上来焐会吧……」
「我上去焐会吧……」
又同时开口,一个邀请,一个请求。
「唉!好嘞!」
我呵呵咧着嘴,被角掀起一点点躺进去,一股香香的、暖暖的、好闻的气息
就直往鼻子里钻,背后垫子软软的,我却手足僵直,望着房顶一动不敢动。
在每个独处的时刻,我总会想到过去的事情,也会因为阮晴漫长而无归期的
消失感到煎熬。
我没有信心自己能捱到那个时候。
幸好,有了代步车以后,在每一个难以入眠又容易惊醒的夜晚来临之前,我
可以赶回馨姨用她的娴静构造的安全屋,减轻我的孤独。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就像阮晴说的,我依旧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因为她把
我保护得实在太好了,我自以为的每一次成长,都离不开她默默的引导和扶持。
我依旧软弱。
……
十一月金秋渐寒,已经不太适合盆栽的植养,订单稀少,倒是有两位居家的
贵妇和馨姨约谈之前买的名卉怎么过冬。
我再次带着点点片片的伤痕回家,没想到周婷婷故意给安排了几个更高年级
的师兄,全力放对之下感觉好像被打出了骨裂,不过也更能泄压,释放蠢蠢欲动
的躁动。
「馨姨!晚上准备了什么?」她有了我的钥匙,我也有了她的。
「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饭桌上。
「馨姨,跟你说个事,明天我要住校了。」
出于某种强烈的情绪,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不舍就像被抛弃的羔羊,而
在下一刻收敛起来,带着淡淡失落的语气,「知道了……」
「怎么啦?虽然我也很喜欢这段时间被馨姨照顾,但是一直这么来回跑确实
不是很方便。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除了周末,平时想你了不就直接开车回
来了?」
提到开车我就想起一个早就有了的模糊计划,「馨姨你的那些花花草草就不
要再叫人送了,除非急着要的,其它都统一安排到周三下午和周末,我回来给你
帮忙,SUV后备箱连大型花盆也能放下……」
「不用不用……你还要上学呢……」
「周三下午没课,这样能省下相当一部分运费,还不如用来多犒劳犒劳我……」
「小宇想要什么犒劳?那些……那些不行的……」
我一头雾水,「哪些?」
「就是……就是……」馨姨无限娇羞地低头,嗔怪了我一眼,「不许再对姨
使坏了……」
我挠挠头。
毕竟男女有别,某些时刻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尴尬场景,有的确实是无意
的,有时却是我下意识地在她身上看见了阮晴的影子,对我都是那样包容,不自
觉开些没大没小的亲近玩笑,在她看来就是我故意欺负她,特别是前天早上醒过
来时把她当成了阮晴,于是直接上手抱住还蹭了两下,把她吓得不轻,刚才听到
我要她犒劳我以为是让我占更多的便宜,无论是出于真不愿意还是出于女性的矜
持,馨姨自然都不会同意。
实际上我提出平时留在学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噗哈哈哈……」我终究忍不住,馨姨明明平时心思简单得很,怎么这么容
易想歪?实在是太可爱了。
「馨姨,我的意思是可以多做点好的给我补补,你想到哪去了?前天我不是
故意……故意要那样的……」
被我当场点破,要不是一向缺乏行动力,恐怕馨姨早就跑回房间一句话都不
肯和我说了。
「嘤咛——」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好久没去酒吧看了,刚进去突然觉得哪里不一样。
「新来的?」
原本只有小芸在前台,现在却多了一个妹子,一米六几的个头,梳着马尾,
穿着酒吧的制服,精致的淡妆给她清纯简单的模样添了一丝魅惑。
「雷哥,她叫沐棉,昨天才来的,我们都喊她」棉花「。棉花,这是雷哥,
薇薇姐和五哥的好朋友!」
「雷哥好!」既不谄媚也不怯弱,反而透着好奇,眼神不自觉看向我的发色。
「你好。」我懒得解释,不过还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毕竟她的美跟酒吧里
面那些妖艳贱货不同,质朴自然,瞧着舒服。
要进去时小芸叫住我,「那个,雷哥,老板和五哥在三楼,八哥他们也全都
在……」
「好,知道了。」
刚到三楼就看见猴子在卫生间对面转来转去,脸上表情皱得跟朵老菊花似的。
「干嘛呢?」
「雷哥!」他被我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解释道,「那个……老板叫我看着一
个小女孩,她说她尿急,都进去十分钟了……」
「笨死你得了,下去找小芸啊!」
「啊,对!对!」风风火火地跑下去,上来的却是新来的沐棉。
趁着沐棉进去的空档,我把猴子拉到一边,「什么情况?听小芸说老板他们
都在里面?」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就我看到听到的,好像是有人卖孩子……」
「人贩子?找死吗!」
「不是……以前经常在这片混的那个唐楚生,老唐。」
「卖小孩?他没那个胆量吧?」
「唉,听说是他女儿……」
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从来不相信,竟然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
这时沐棉拉着一个个头刚超过膝盖的小女孩,穿着的衣服即使并不破旧也新
不到哪去,脸上洗得很干净,就是头发没扎好显得有些凌乱,可爱得紧,也就比
「粉雕玉琢」差了一番装扮。
「她叫唐糖,刚刚在里面用不好马桶。」沐棉小声解释,而唐糖拉着她的手
半缩在后面,睁着大眼睛仰头打量我。
「那个,棉花,能不能拜托你再带她一会,我看她跟你挺亲的……」猴子忍
不住说道。
「嗯,唐糖那么可爱,我也挺喜欢的。」
沐棉带着小女孩走后,我让猴子跟我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老唐带她女儿一过来就坐在角落,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传
出来说他要卖女儿,还恰好被老板他们都知道了,关键是老唐还不否认……总觉
得他就故意的,毕竟这一片谁不知道老板最恨的就是人贩……」
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但凡来过几次的人都知道这里是犯罪的绝对禁域,更
不用说像他这样的情报贩子了。
一开门,里面烟雾缭绕得近乎化作实质,连人都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
熏得人眼酸。
我憋气强忍着不适,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开条缝透透气。
在场的都很沉默,只有烟一根接着一根,火光明灭不定。
良久,景辉哥开口,「你真的清楚后果吗?你不会不知道的……」
男人姓唐,经常可以在酒吧里看到他的身影,前几年还称得上英俊,现在胡
子拉碴、眼窝深陷,看起来已经很长时间不修边幅了。
「我甚至知道你喜欢把人埋在哪,哈哈……」他说了个冷笑话,「可我还有
什么办法呢……都怪那个傻女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她那么漂亮,把我甩了不
就好了,干嘛非得陪我等死……」
「吴老大,我知道我是个人渣、败类,不学无术、一事无成,我没得救了,
但你是个好人,请你收留我女儿好不好?以后她能给你打工,只要能让她念完小
学认识字、平平安安长大……我走了以后,别的地方我实在不敢放心啊!」
景辉哥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孩子她妈呢?」
「前段日子,肾衰竭,尿毒症,最后的遗愿就是女儿……可我没跟她说。我
实在没办法了,外面还有几十万没还,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咳咳……」擦手的
纸上带着血迹,「肺癌,晚期,嘿嘿……我骗了他们几十万,他们要不回去了,
保不准会拿我女儿撒气……」
他的语气带着穷途末路的无奈荒凉,和破罐子破摔的威胁,利用景辉哥的善
心。
当景辉哥最终缓缓摇头时,他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想点烟也哆哆嗦嗦得拿
不住掉到地上。
「我们几个,不合适。你家是个女娃子,不方便,我得帮你找别人收养……」
景辉哥这么说相当于把事情揽了下来,老唐低头捡烟的动作顺势直接跪倒,
先磕了两个,才说,「只要照顾好我女儿,我这条烂命还是能用来抵些东西的。」
「行了行了,这些日子跟你女儿好好道别,这个月给你消息。」
「多谢,这两条命就都交给吴老大了。」
「赶紧滚!我是什么人,还用不着你来提醒!」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脚步可以轻快到这个地步,好像灵魂已经离体而出,有
种升天欲仙的感觉。
彻底推开窗户,我呼吸着清新的风,有点冷,但比屋里呛人的烟好多了。
「那个,雷子……」
我回过头,「啊?」开口的竟是一向木讷的刀疤,往常他都是充当吓唬人的
角色。
「其实……其实……」他开个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我们都是孤儿,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亲生父母。」景辉哥罕见地有些茫
然,「这个屋子里,除了雷子你之外,我们都是。」
刀疤和小五哥更沉默,而猴子则流露出悲伤、低沉、却又莫名有些激荡的情
绪。
「对不起……」我轻声说着。
景辉哥摆摆手,「早就习惯了,只是跟你解释,我们为什么这么仇视那种人,
也为什么会忍不住答应老唐。」
「即使再好的福利院,也有照顾不到的角落,像龙五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小猴子也是。」他没有展开,把话题又扯回来,「老唐的女儿在里面确实可能过
得衣食无缺,也有可能……我清楚里面的门道,这里也有人是从那里面逃出来的,
与其等到那时候,不如现在就物色好人选。」「物色什么人选?」
「给她找个养父母。我看你家邻居柳女士就挺合适的,她还没生过孩子吧?」
「馨姨?」
「柳女士人性格很好,经济条件不错,刚好符合条件,而且还是单身。我们
几个大老爷们儿国家政策不让领养女孩。」
几个人全都目光炯炯盯着我,解释这么多,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啊!
「我怎么知道馨姨她愿不愿意……」
「只要你开口,她肯定愿意!」景辉哥信誓旦旦的语气,他哪来的信心呢?
「我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
我说不下去了,面对几个老狐狸揶揄玩味的眼神,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雷子,虽然你喊我声哥,但我实际上都是能做你叔的年纪了,还有什么看
不出来?人家对你有意思,你对她也不会没兴趣吧?怪不得你回回来都目不斜视
的,家里藏着一个好女人,庸脂俗粉还真看不上啊!」
「没……就是邻居……我回头问问吧……」我落荒而逃。
这件事我想到睡着都没想好怎么跟馨姨开口,结果到了后半夜又莫名醒了,
真是有够愁人的。
相比于前半夜,后半夜的酒吧显得过分冷清,一脸倦容的小芸正在收拾下班。
「雷哥怎么来了?」
「半夜醒过来,结果睡不着了……」我耸耸肩,「都下班了?怎么就你一个?」
「呵呵,雷哥其实是想问新来的那漂亮妹子吧?」她露出暧昧的笑容,「是
不是深夜寂寞难耐,想找佳人共度良宵?」
我讪笑,尽管没那意思,可偶尔一闪而逝的意淫幻想中未尝不曾出现过。
「只可惜,人家今晚不知道又被哪个有钱人看上了……」
笑容收敛,眉头深深皱起,我沉声道:「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呗……」
虽然交流不多,两年下来我基本也搞清她并不是善妒的人,相反和谁都能谈
得来,也较为细心可靠,跟老板和小五哥的关系都不错,断不会无缘无故捏造这
种话。
「瞧时间也该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辆计程车停在门外,在萧瑟的街道上极为显眼,沐棉从后座下
来,脸上的妆容明显补过。
「雷……雷哥?」她同样对我的出现感到意外,尤其是这种时候。
「棉花,你……」我不知如何开口。
「唉呀,困死了,我先走了,拜拜!」临走前小芸还给了棉花一个意味深长
的眼神。
「芸姐,拜拜!」打完招呼,棉花冲我洒然一笑,「芸姐都跟你说了吧?」
「其实也没说什么……」
「那还是说了吧?」她调皮一笑,「真是抱歉啊……」
「唉?为什么说抱歉啊?」
「知道我的事情一定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吧……就像班级里面突然出现一个不
爱学习、抽烟打架的坏学生一样……」
或许刚才确实有这种感觉,但现在我不会再这样认为了,因为即使她选择做
「小姐」,此刻依旧让人觉得通透。
我认真轻轻摇头,直视她的眼睛,「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在了解与体谅上,我向来不惮于以最大的善意揣度他人,「我还是觉得,没
有人愿意自甘堕落。」
「雷哥,我……」
「那是你的秘密隐私,不用急着向我解释,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力所能及。
「拍拍她的肩膀,」只要记住自己是为了什么。「宛如冰封中的花蕾开放,
她的脸上多了一分美丽的生机,」谢谢……
「力所能及而已……」我走进酒吧,背对她摆摆手,「想开点,世界还是充
满希望的……」
进去就看到猴子也在帮忙做杂活,有些意外,按理说这都是夜班的工作,他
只需要看着就好。
看到我,猴子把空酒瓶摆进筐里,「雷哥今天有空来?」
「睡不着。」我环顾四周,「怎么还带头干活啊?」
他笑笑,「值夜班都这样,以前五哥自己也一样,后半夜大家都没精神,不
带头就没人干得动了。再说,我跟他们没什么区别,都是拿工资的……」
这就是我喜欢这里的地方,像一个集体,像一个家,这里的每个人几乎全都
志气相投,而脾性不合的人很快就会离开。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不少面熟的过来
打招呼,可惜我没法叫出他们的名字。
「猴子,问你个事儿啊。」
「什么事?」
「老唐到底什么情况?」我压低声音,「那天我看小唐糖虽然衣服不怎么样,
但是起码的营养没短少,小孩子心性和表现也没出太大问题,平时肯定也花时间
用心陪了……怎么都沦落到送女儿的地步了?」
「这个啊……」猴子一副想生气又提不起劲的表情,「要怪就怪老唐烂泥扶
不上墙,年纪轻轻搞出人命,但是偏偏只会游手好闲,一事无成……」
「搞出人命!」
「哦,是把人肚子弄大创造了一个生命。」
「唐糖?」
「嗯。」
「那那个女人呢?唐糖的妈。」
「好女人呐……这两天老唐来过两回,我跟龙五他们看他都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猴子有些生气,「你说老唐以前吧,凭他那张小白脸把他
们镇子一枝花清白身子骗了,没过多久就有了身孕,他倒也没始乱终弃,结果生
下来一看是个丫头,老唐他家里就不愿意了,于是老唐就带着她们娘俩儿跑来这
里。」「故事听到这里应当是个穷小子在城里打拼然后发家致富最后衣锦还乡的
剧情,谁知道那家伙草包一个,就是没法安心干活,干苦力都干不久,月月东拼
西凑给娘俩儿补贴又怎么可能够用……」「唉……」只能说,老唐做了男人该做
的选择,却没能力也没狠心去承担,拖累了一整个家。「唐糖她妈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命啊……」苦闷之下,猴子倒了两杯酒,「好死不死老唐体检时候
偶然发现自己肺癌晚期,搞得我们几个都打算戒烟了……」
「然后可想而知,唐糖她妈一边带孩子一边还要想办法挣钱,至于老唐,自
己都顾不上自己了。他不敢讲,跟家里接触也越来越少,结果就是女人累到肾衰
竭,前两个月去了,而老唐这段时间病情加重,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所以才想法
子把女儿丢给我们。也难怪他想出这个馊主意,让从老板到我们底下,不办好这
件事谁都睡不好觉……」
「嘭!」
「靠!」猴子一锤桌子把我吓了一跳,「发什么疯!」
他苦笑,「实在是气啊!」
「事情既然都这样了,你有什么好气的?」
「你是不知道,去他家的时候看到那个女人的照片,去墓园看到的黑白照,
还有老唐专门给他女儿准备的女人的照片,是真漂亮啊!就算生了唐糖,只要抛
夫弃女,不,就算带着女儿,也有的是人愿意接手,大不了做个情人,照样能活
得滋润……怎么就看上那个草包了呢……」
猴子说着还掏出手机,给我看他用不怎么样的像素、不怎么样的技术拍出来
的照片,黑白,而且有些模糊。不好说是否美丽得让人惊为天人,但那仿佛上了
年代的贤妻良母的气质却透过屏幕、透过生死让人感受得清清楚楚,让每一个见
到的人都觉得,她最应该在一个平凡小康的家庭里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不愠不
妒,浅笑少言。
「除了一张脸,老唐没有其他任何地方配得上这个女人。而且她不肯离开也
不见得是多爱老唐,只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多还是想给女儿一个完整
的家……这都是老唐自己说的,他也知道亏欠太多,只能想到这个不是办法的办
法。」猴子又盯着照片发起了呆,神情中满满的孺慕之情。
……才五点多,转过街角,那家豆腐店依然开门在。他家祖上已经开了三代
磨坊,到现在不做豆腐,转而做上了早点和小吃生意,豆浆、豆腐脑、蒸饼、卷
饼,配上自家特色香辣豆豉酱,每天都会排老长的队。
而且老孙夫妻俩无论冬夏都是同一个点开门,开得早收得早,每天只忙活那
一小会儿。夫妻俩没儿子,唯一的女儿也嫁了人,这门手艺到他们大概就会结束
了罢。
「老孙,一碗豆腐脑两个卷饼,都多加一个蛋,不要辣酱!」
「好嘞……」
蒸笼上腾腾的白雾,还未天亮的萧瑟深秋,也不知是谁衬托了谁,寒风微起
时,一边瑟缩着袖子,心头却又因为即将一口热乎的汤饼火热起来,不觉得冷了。
老孙端着的盘子里显然不止一个人的东西,回头寻找,才发现沐棉坐在最里
面。
「哟,小伙儿,好久没来了啊!」老孙初时还有些不确定,微微打量之后就
认出我来,因为像我这样的体格,一顿能吃两张饼的,几乎没有,也就我一个。
要知道他家的卷饼非但是一整张厚实地摊出来,而且肉极多,就是当做午饭
也能混个六七分饱,不少人都要特意强调做小点,才不至于吃不完浪费,甚至买
一份两个人分着吃。
也不是没有人建议干脆直接卖小份的,可被老孙拒绝了,因为饼不够厚就出
不来那种大豆蛋白质特有的粗粮香味,也不容易煎得脆而不焦。
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不吃他家的酱。可以说除了极个别对这种气味过敏的人,
不喜欢特色豆酱的人只有我一个。
尤其是阮晴,每次她吃辣酱,都逼我吃酱香的,虽然只有一点点辣,可在她
辣得嘴唇脸色通红、直吐舌头的阴影下,那微不足道的辣味也被无限放大。
「从八中毕业了,自然来得少了。」我呵呵笑着跟老孙寒暄两句。
放下我要的东西,剩下的小块蒸饼送到了沐棉跟前。
早在我进来时她就已经盯着我看,与我转过去的目光相遇,相互微微一笑就
当打过招呼了。
用勺子把凝结的豆腐块搅碎,抓起卷饼就开始狼吞虎咽。这并不是个好习惯,
每次和阮晴一起来都要被她说几句,医生嘛,免不了,可我就是改不了,没法像
她一样细嚼慢咽。她会拿筷子打我的手,说,「慢点,对肠胃不好!将来等你老
了有你受的……」虽然阻止不了我往嘴里塞。
她还说,「你那些坏毛病,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我要不跟你在一块了,还有
谁能看着你……」
我满不在乎地回道,「除了你还有谁,永远跟我在一起不就行了……」
「美得你……」
我不知不觉放慢速度,认真把每一口嚼碎再咽下。
门口忽然一下子呼啦啦进来好几个,两个人直接坐下打哈欠,剩下那个刚弯
腰,眼睛一亮又站了起来。
我眉头微皱,他的目光正对着沐棉侧脸,坐下的两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
均是精神亢奋。
一口喝干碗里的豆腐脑,我抽出两张纸巾擦擦嘴,再擦擦手,拿出一张20放
在桌上。
当沐棉经过时,站着的小黄毛突然伸手,要不是沐棉早有准备及时停下脚步
双手护胸,肯定撞上横拦的胳膊。
迎上冰冷的目光,小黄毛也不觉尴尬,反而笑嘻嘻地开口,一股正宗的痞子
味就冒了出来。
「早就听说这边来了个女神一样的人物,气质跟个白莲花一样纯,明明都明
码标价了偏偏还故作清高,还挑人?」他回头看看同伴,三个人一齐笑了起来。
「哈哈……这年头,还真有婊子立牌坊的?」
「都出来卖了,抬身价是吧?」
「要不哥几个凑点,待会吃过爽一爽,试试被他们吹上天的白莲花什么滋味?
听说技术相当好啊……」
面对言语间的肆意调戏,沐棉只是轻蔑一笑,「我就算是个鸡,也是你们一
辈子操不到的鸡,三个穷、屌、丝……」
我才知道我可能被她文静清纯的外表骗了,不过面对不同的人,表现出来的
自我也肯定不一样,谁又能说这不是她呢?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啧,这话我听着都为他们感到悲哀,更别提身为当事人的感受了。
果不其然,完完全全被戳到血淋淋的痛点,三个杀马特恼羞成怒,原本就因
为通宵而发红的眼珠子这下彻底充血,花花绿绿的脑袋快跟蒸笼一样冒出蒸汽来。
当头的小黄毛「怒发冲冠」,一巴掌就照着沐棉高昂不屑的表情扇过去,
「贱婊子!」
「啪!」
「喂,我说……」被我捏小鸡仔一样挡住瘦不拉几的胳膊,「人丑不能怪社
会,人家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你他妈……」骂到一半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啊——」「再嘴贱一
句试试?」我斜倪另外两个蠢蠢欲动的杀马特,缓缓舒展一下胳膊,发出一阵
「咔啦啦」的响声,「信不信教训得亲妈都认不出来?让你们一只手。」
我左手掰着小黄毛的手腕往下放,当即带着他慢慢弯腰跪倒在地,眼泪鼻涕
一齐往外涌。
「哥!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快放手,断啦!」
回头看一眼沐棉,她回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和微笑,领会地快步出了门。
「哼……」懒得跟他们计较,我也随即离开。
回到酒吧。
「谢谢雷哥。」
「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要是再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不会
每次都能赶上帮她解围。
「雷哥是想说我太容易吃亏吧?」
既然她自己都知道,我也不否认,「嗯。」
「今天不是看有你在嘛,他们都说雷哥可厉害了,刚才肯定不会怕他们吧!」
她吐个舌头,用着崇拜的语气和真诚的表情,让我对她的利用生不起一丝反感。
「那也……」
「要不是雷哥在我才不会说得那么过分,再说我还有这个啦……」她抬起手,
手心里已经攥住一个小瓶子,食指放在顶上随时可以按压。
「呲……」她对着手背喷出一丝送到我跟前,「哈欠!」像是辣椒水胡椒面
拌在一块的刺激性气味,我闻了一小下就忍不住打喷嚏,眼泪也有些控制不住。
「防狼喷雾?」
「而且还是加料的哦……」
「嗯,那就好。」
一时无言,我们都刻意避开了别的内容。
「那个,我先走了,你快回家补觉吧……」
「好哒!雷哥再见!」
「对了,用不用我送你?」
「嗯?」清纯水灵的眼睛突然跑了个媚眼,「雷哥想去我家,」坐坐「吗~」
习惯了她在我面前一直表现出来的单纯形象,突如其来的电眼让我浑身一颤。
「不……不想……」转身的动作也多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咯咯咯……」身后传来沐棉清脆的笑声。
*** *** ***
大学和中学有太大的不同,没有老师会督促学生认真学习,甚至偶尔一两次
不交作业也没关系,老师也不会追着要,最多提醒两次学生补上,不然就扣掉些
平时分。
自开学以来一系列的变故耗费了我太多精力,这段时间要么在自习室,要么
到处参加活动凑学分,忙得不可开交。
匆匆突击之后完成了大考连着小考,终于在大寒来临之前彻底放松,抱着馨
姨美美睡了一觉。当然,只是单纯的睡觉,什么都没做。
清晨,馨姨背靠着我,轻轻往我怀里拱,满月似的臀瓣紧紧贴着我的大腿,
我不甘示弱地收拢在她小腹上的手掌,闻着她头顶的发香。
我轻声呼唤道:「馨姨?」
「嗯……」
声音一听就心不在焉,于是我撤离了占据地方的所有武装力量,再次开口道:
「馨姨,跟你商量一件事。」
她翻过身来面对面,「什么事?」
「不是说过了嘛,过两天陪你回家一趟,要准备吗?」
前段时间,她早二十年就离开了的家乡不知从哪得知了她的消息,打电话过
来想要馨姨年前回去一趟。
馨姨习惯性地把食指搭在唇边沉思,「好像……也没什么?」抬眼征询我的
意见。
「那就快去快回?以防万一还是带点东西,顶多留一两夜。」
「嗯,好。」
只要有我在,她总是没什么主见,全都听我的。
……
酒吧中木棉正在跟小芸请假,不时看向街对面的一辆卡宴,隔着车窗难以看
清里面的情形,可就是直觉从驾驶座中传出一种病态的、火热的目光,让人浑身
不自在。
我沉默着走进酒吧,没什么路见不平的多余想法,还是那句话,这是她自己
的抉择。
一肚子的闷气让我独坐到傍晚,也得益于午后的轻歌慢摇不似夜晚的激情火
爆,给了孤寂的心情酝酿的空间。
馨姨的回乡探亲,小唐糖的去处,还有乱入的沐棉,接踵而来,给原本就灰
蒙蒙的日子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夜晚,角落里隐约传出压抑的哭声和细碎的交谈,我放下酒杯,缓步寻着一
探究竟,结果发现一脸无奈的小芸和身形狼狈的沐棉。
见到我,沐棉低下头,让散落的碎发遮住侧脸,匆匆道:「谢谢芸姐,等这
次过去我一定尽快还你……」说完便要离开,连一个照面都不打算给我。
「慢着。」沐棉凌乱的外套、瑟缩的身体和脸上的伤口,使我本就消沉的情
绪更加不快起来,「怎么了?」
她依旧不肯转身,背对我将娇小的身躯藏进衣服里,「没……没事……」
小芸在一旁保持沉默,我走到沐棉侧边,她躲闪地缩着脑袋遮掩伤口。
撩开长发,鲜红的巴掌印,淤血肿起的嘴角,还有脖子上的牙印,一瞬间勾
起了我的戾气,让我没法再保持袖手旁观。
两个月来,大家都很喜欢这个质朴的姑娘,像邻家小妹,像同桌班花,几乎
满足了所有初恋的美好幻想,尽管有人猜到一些什么,可猜测是一回事,亲眼见
到又是另一回事,在没有打碎这一切粉饰的美好之前,我们终究还是真诚爱护她
的。
拉住她的手腕,她也并不反抗,亦步亦趋地跟着来到地下停车场,我打开副
驾驶,她默默钻了进去。
车里的氛围很沉闷,我按下车窗透气,看着后视镜,轻声道:「为什么。」
「雷哥,我……」
我转过头无悲无喜地注视她,沉默不言。
沐棉深吸一口气,迎上我的目光,可最终还是一开口就崩溃,「对不起……
雷哥,求求你不要再问了……」
「为什么。」我依旧淡淡说道。
她适才突然的激动崩溃又变得无比堕落消沉,「对不起,我知道雷哥很看不
起我,我很快就离开,再也不会影响大家……」
「我没有。」
「什么?」
「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只要换身衣服,又有
谁能知道呢?我不明白的是,你其实并不是个复杂的女孩,到底是因为什么,能
说说吗?」
「我……我需要钱……」
「多少?」
「很多……越多越好……」她又小声补充一句,「我妈要做手术……」
既然已经开了话头,沐棉干脆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叙说一遍。
「我妈去年查出尿毒症,医生说是因为肾脏慢性病变积累下来的,一开始还
瞒着我,我也是暑假回家的时候我妈突然晕倒送到医院抢救才知道的。家里供我
上大学就已经很吃力了,折腾了一段时间实在借不到多少钱,不如等死算了。」
「我也想有办法,可自己都还在上学,没什么能力,最后也无非就是父母给
我的这张脸罢了。有个老板出一万,于是我就把自己的第一次卖了,后来,他又
包养了我一年,代价就是这一年我妈血液透析和吃药的费用以及我上大学的费用。
前两个月那个老板觉得有些腻了,而且要离开去北方,不过他跟我说医院那
边通知有匹配的肾可以做移植手术,但是需要手术费……」
「刚才芸姐答应借我一万,做完手术我就带我妈回老家,芸姐的钱以后我一
定会还上的!」
故事跟我想的大差不差,不过我想的却不在这上面,而是,「术后费用先不
谈,光是手术本身就要十几万了吧,你怎么弄到这么多的?」
「唰!」流血的伤疤再次被揭开,她仿佛失血过多般面色苍白,声音也变得
干巴巴的有气无力,「我……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干净了……」
「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么短的几个月,除开这部分,
别的你是怎么凑齐的?」
「就……就是借的……」
「是贷款吧,贷了多少?利息怎么算的?」
「贷了九万……每个月利息三千……」
我大概了解得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今天的伤怎么来的?」
放开身心的沐棉不再闪躲,小声地哭了起来,「今天……那个人……本来说
是一万……这样手术费今天就能交上了……可是……可是……他又反悔了……只……
只给了一千……医院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有别的病人也需要做手术……今天再交
不上就没有了……呜……」
「我知道了。」想了想,我终于发动汽车驶出地下室。
「我……我们去哪?」
「去我家。跟小芸说你不用借她那一万了。」
「好……」
打完电话,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有了血色。
车子停在草坪上,我阻止她下车,「你在车里等会,我进去拿点东西。」
回来后手上多了一个牛皮袋,便再次发动汽车上路了。
这让她更迷惑了,「雷哥,我们到底要去哪?」
「不是去交钱吗?」
袋子就放在二人之间,透过敞开的口子,能看到红灿灿的光芒。
「这么多现金!」
「不多,就十万。」
「正好把贷款还了,这些算我借你的,毕竟我这边的利息比较低,跟着银行
走,而且也不用急,慢慢打工还上就好。」
她的小嘴渐渐张得老大,似乎完全想不到我会这样做,「雷哥,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是包养你,还是花一万做点什么?」沐棉双颊飞霞,我开了
个玩笑,「我像是那种人吗?而且也太贵了吧,划不来……」
以此为玩笑非但没有引起反感,反倒多了一些亲切,「雷哥~」她只是无意
抱怨一句,可听的人却会觉得是在撒娇,心神一荡。
我也难免跟她多「探讨」了两句,「棉花本来以为我会干嘛?在我家?还是
在车上?」
「在车上没有过……」
「什么?」
索性谈得开了,她也什么都不忌讳,「人家的出场费都好几千,在车里算怎
么回事?要去也是去雷哥床上……」
「噗咳……咳……咳……」失算、失算,被她的「车技」呛了一把,看来是
在下班门弄斧了。
当一沓沓崭新包装的钞票倒在柜台上,无论是医院的收银员还是周围的病人
家属都露出大大的「震惊!」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虽然有些土豪的意味,但着
实让人觉得飘、觉得爽。
由于沐棉早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会在今天之前凑齐手术费,她母亲现在已
经住院准备了。医院通知明天就可以进行手术,我婉拒沐棉上楼看望病人顺便接
受感谢的提议,留下她在这里陪着,独自离开。
……
医院收钱后的效率很高,只一夜就安排好了手术。
第二天,我来到医院时手术已经进入了准备阶段,看着亮起的「手术中」三
个大字,被我刻意掩盖的记忆忽然被撕裂开,露出血淋淋的样子。
回到走廊等候,沐棉发觉了我的异常,关心道:「雷哥,你脸色不太好……」
我摇摇头,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没事,我只是有点紧张。」
她就像一条在茫茫深海中独自前行的游鱼发现了同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微笑道:「雷哥真是个好人……」
我哭笑不得,这是被发好人卡了吗?知道她误会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好。
「没事的,医生说移植手术已经很成熟了,只要术后按时吃药、不从事繁重
的体力劳动,恢复很快。」
原本打算赶过来安慰沐棉的,结果反而我才更像是病人家属。
午时未到,刺眼的红色灯光变换成柔和的绿色,我跟沐棉第一时间迎到门口,
中年医生摘下口罩长舒一口气,开口第一句就是,「手术很顺利。」
我只是松了口气,沐棉已经激动地把我紧紧抱住,喜极而泣,语无伦次。
「谢谢医生……谢谢……雷哥,谢谢你……」
医生很有经验,耐心地等了一会,沐棉渐渐平复下来,抹去泪水,「医生不
好意思,我太高兴了,谢谢你……」
他回了一个含笑的眼神表示完全理解,继续叮嘱道:「术后还需要观察三到
五天,确定排异反应没那么强烈才算完全度过危险期,具体情况会有医护人员通
知你们。病人还在麻醉当中,等她醒了再去探望吧,尽量让病人好好休息。」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他坦然接受了沐棉的感激。
「雷哥,谢谢你,要不是你……」
「嗯。」
面对我「慈祥」的笑容,她脸红着松手,「不好意思,我……」
「不用不好意思,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小粉拳轻轻捶了我一下,「讨厌~」
「呵呵……休息一会吧,养好精神等阿姨醒来。」
「真的麻烦雷哥陪我等了这么久,等我妈醒了我叫你过来一趟吧!」
「不用,又不是见家长……瞧我说的,这两天我还要出去一趟,你多听医院
安排,要是缺钱就跟我说,别不好意思,一定要让阿姨尽快好起来!」
沐棉眼眶一红,骤然退后两步,深深鞠躬,弯腰的动作保持了很久。
我伸手去扶,起身时她已是泪流满面:「谢谢你……虽然知道自己很没用,
但以后凡是又需要小妹的地方,我一定不拒绝!借的钱我也会尽快还上……」
「这个不急,真的不急!当务之急是等阿姨好起来,然后你还要考虑一下以
后的路怎么走,总不能……」
我说得隐晦,沐棉却破涕为笑,展颜道:「放心啦,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
路,谁又愿意自甘堕落呢?能遇到雷哥,简直是我这一辈子的幸运,就算是为了
你的期待,我也不会再去卖了……」
最后两个字突然说得很轻只让我听到,而后再次灿烂得充满信心希望,「以
后小妹一定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丝毫不会留恋」来钱快「的经历……」「说实
话,直到现在我都一点不习惯……好多次我一个人躲在家里偷偷哭,以为……以
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当看不见希望时,就算全身陷进泥淖中慢慢腐烂也不会
觉得痛到撕心裂肺,身体固然难受,可心灵早已麻木;可忽然一只手将你拉出深
不见底的泥潭,重新伫立在阳光下,感受到世界的善良温暖,这个时候才会觉得,
就算剔除身上的腐肉,伤口愈合了,也会留下永远丑陋的伤疤,甚至比曾经的痛
入骨髓更加难以忍受,因为鲜活的心灵会一直提醒,你不堪的过往、遭遇的污浊,
与今后将要体验的美好世界格格不入,永不磨灭的伤痕也会时刻嘲笑,你不配。
我想我是有资格这么做的,于是我张开双臂拥住她。
一米六几的娇小身体先是僵硬,再是微微颤抖,最后双手轻轻放在我的腰上。
「忘了吧,一切都过去了……以后要好好的……」
「嗯……」
这个无关任何情欲的拥抱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就分开,「棉花,我先走了,有
事一定记得打我电话!」
「谢谢你,雷宇,能遇见你,真好!」
……时隔二十年,明天就要再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馨姨的内心忐忑不安,
久久无法平静,而因着沐棉的事情,我也毫无睡意。
知道馨姨难寐,我安慰道:「放心,明天一定会没事的……」
她转过身来注视着我,带着些微的迷茫。
「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
第二天我们早早地上路,目标是大岗镇的大岗村,跟着导航,二百公里的路
程开了三个小时才到。
不早不中的时辰,街上并不如何拥挤,虽然村子的位置轻易不会变,可还是
从镇上问过确认。
通往村里的道路垫上了石子,即使不如水泥路来得平稳,却也不甚颠簸,嘎
吱嘎吱和轮胎崩飞石子的声音也让车内显得不那么沉寂。
「小宇,要到了,前面拐弯的那排房子最里面一家。」即使多年不见,她依
旧记忆深刻。
「嗯。」
「到时候你是外甥,我是舅妈……」
「啊?好,知道了。」来之前我还真没考虑以什么身份送馨姨回家,万一,
不,别人肯定会问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反正邻居+儿子的同学肯定不行,一听就
觉得不着调。
或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吧,馨姨下车后并不敢往中堂进,只待在门外打量这
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
我站在门槛外敲敲敞开的大门,喊道:「有人在家吗?」
「谁呀?」头发灰黑夹杂、身材瘦小的妇女裹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从院里出
来,「你找谁呀?」
「我……」
身后传来抑制不住颤抖的声音,直通灵魂的呼唤让我僵在了原地,「妈~」
老妇人在瞬间的疑惑之后,害怕、激动、小心翼翼地向门外探去,「是……
是……」
「妈,女儿回来了!」
「妈的小柳儿啊……」娘俩儿抱头痛哭起来。
我见不得这种场面,悄悄退回车旁看风景。
这排房屋坐落主路之下,中间隔着几亩田地,初冬时节林木凋敝,田垄上杂
草枯黄,边上人家里的老人孩子探头探脑,青年和中年几乎全都不在家,越接近
年关反而越忙,趁时间多积攒一些,过年时也能多置办些物件。
过一会儿,我料想差不多了,走两步往里看,正巧遇上馨姨的目光,话题一
下就扯到我身上。
「妈,这是我外甥,是他妹妹家的孩子,平时跟我关系好,这次送女儿回来。」
我讷讷不知道怎么开口,馨姨在一旁提示道:「小宇,这是我妈,喊姥姥……」
我乖乖喊了一声,「姥姥好!」
「唉!好小伙儿,这身子可真结实……」老妇人笑逐颜开,我总觉得她看我
的目光跟看自家猪仔长得又肥又壮似的,「瞧这个子,大门都快不够高了……」
我唯有陪着笑。
「妈,好了~~」老妇人越夸,馨姨就越坐立不安,赶忙将话题引开,「爸
呢?不在家?」
「要账去了,上个月给粮油站送的米还赊着在,这两天到处要账还账……」
正说着,一辆电动三轮车从主路下了支干,到了这排房屋径直拐过来,然后
就在门口停下了。
除了开车的老爷子,后面还坐着一个中年人。
老爷子腰板硬朗,不苟言笑,下车后就站定在了迎上去的馨姨母女面前,居
高临下地看着。
「爸……」馨姨小声喊道,低下头不敢直视。
老爷子背着手,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回来了。」
「爸,女儿回来了。」
「嗯。站外面干嘛,进去坐着吧。」他快步走过,背后极力攥紧的拳头表明
内心并不如表面一样平静。
我还在看着老爷子的背影,那边,「哥……」
「这是小柳儿?变得这么漂亮,当年哥就看出来了……」
我回过头,馨姨倒退着转身进了屋子,于是我也跟了进去。
午后慵懒的时光里,老爷子父子俩又出了门,馨姨跟老妇人在院子里说悄悄
话,没一会儿,馨姨扭扭捏捏走过来,一脸为难的表情。
「小宇,姨在这里待一晚行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轻松一笑,「别说一晚,多待几天也没关系。」
「不用,我们明天回去……那今晚小宇你到镇子上睡吧?」
我坏笑着勾了一下她的手指,「不然呢?要我跟你睡吗?」
馨姨吓得连忙回头,看到自己的母亲没跟出来,还留在院子里收拾出一间房
给她晚上睡,才松了口气埋怨道:「坏小宇,胆子怎么这么大!」
作为补偿,馨姨下午陪我好好逛了逛她从小生活的方圆几里,有些人家搬走
了,有些还留着,有小时候一起上学的玩伴,也有小卖部,不过一里地,隔着一
条长河,夏天太热,就戴着草帽顶着太阳走上几分钟去买一根冰棍和几根辣条,
虽然也是几分钟就尝完了滋味,但能快乐好几天。
此时的太阳甚至比盛夏还要毒辣,来时穿的厚衣服,现在却恨不得换上短袖,
于是我们开着车沿着长河一路来到了上游的一个大水库,用丰富的水汽带来一丝
惬意。
回去的路上,一条通往松林的小径出现在视野中,我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
几棵茁壮的松树开枝散叶遮蔽了大半阳光,使得内里竟然在这燥热的冬日午后清
爽宜人。
回到家乡,馨姨埋藏的怀念忽然重新浮现在眼前,和我说了许多她记忆中的
故事,很多地方都有似曾耳闻的熟悉感,仔细回想,原来是在那晚阮晴的叙述中
听过。
日光渐暗,正在努力散发最后一丝温度,窗外的风已经带上了原本寒冬的气
息。
「小柳儿,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啊?」听到轰鸣声老妇人迎出门口。
「妈~」馨姨赶忙下车拉住她的手,「好多年没回来,去四周看看……」
「好……好……来看看屋子可能睡……」她拉着馨姨就要进后院时才发现我
已经站在一旁,停下脚步陪着笑,「那这小伙儿……」
「姥姥不用管我,我就是送馨姨回来的,待会儿就走。」
馨姨给了我一个歉意的眼神,我回应她无所谓,并没放在心上。
我站在门外打量这间院落,墙壁上刷着白漆,虽然不再明亮,但整体望去也
算整齐,门前伸出三四米坚硬平坦的水泥地,比起两旁人家的刚出门槛显得大气
不少,倒也算是中正规矩了。
这边正瞧着,老爷子就回来了,见着我连表情都欠奉,微不可查地点头就算
过去了,而身后的男人,馨姨的兄长,唤作柳新柱,朝我和善地陪着笑。
晚饭在令人尴尬的沉默和寥寥无几的对话中结束,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馨
姨打开门口檐下的两盏大红灯笼,不敢牵着我,也不敢凑得太近,只能抬手装模
作样地紧紧我的衣领,将满腔柔情与眷恋蕴藏在动作中,歉然叮嘱:「小宇,委
屈你一晚了……」
那温柔体贴的气质、心系己身的柔情,让我差点忍不住紧紧搂住她,还好手
抬到一半时,余光看到柳新柱的窥探,才僵硬地把手放下去,扯扯外套下摆,回
以一笑,「没事,我明早来接你。」
「嗯……」
「晚上给我打电话?」
「好!」背对着家人,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走了。」我不再磨叽,当下驱车离开,驶上主干道后,红灯笼以及之下的
倩影就被层层林木遮挡,再也看不到。
冷清的街道上门户禁闭,唯有入口处闪烁着单调微弱的霓虹光芒,挑了家干
净点的旅店,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馨姨联系,长途驾驶的疲惫袭来,和衣而睡。
半夜,迷迷糊糊间,手机响了。
「馨姨,这么晚了还没睡?」
「小宇……你现在……能来接我吗?」
「身体不舒服吗?」我爬起来披上外套就准备动身。
「姨好害怕……」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
「怎么回事。」我来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站在门后静默地伫立着。
「刚有人从窗户外面偷看……还悄悄推门……我问是谁也不说……过了一会
儿……过了一会儿……我哥来敲门,我问他有没有看到人,他说不知道……但是
我猜到刚刚就是他……呜呜呜……」
我轻轻问道:「然后呢?」
「你走了之后,他就经常往后院转,每次都盯着我看,还趁我不在想偷我衣
服……小宇……能不能来接我……我好害怕……」
「你把门锁好,等我过去,谁叫都别开。」下楼梯时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姥姥她不管吗?」
「我妈她……管不了……」
「那……」行吧,再问也是多问,她管不了,那有人管得了吧?除非……
从短暂的相处中轻易看到,这是个完全的「父系」家庭,老妇人在家中毫无
地位可言,那位老爷子,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才会默许这种事情发生?
「馨姨,我这就过去,你警告他们别乱来,我一会就到。」
「嗯。」我的镇定感染到了她,令她安心不少。
我哼着歌,点起火,抖着腿,安安静静回忆了十几秒白天过去的路,打开最
喜欢的《Speak Softly Love》。
Speak softly,love and hold me warm against your heart娓娓情声爱语,
拥我入怀,于你温磬的心上。
I feel your words,the Tender Trembling Moments Start感触你的心语,
柔情的颤抖,阵阵涌起。
We're in A world,our Very Own我们处在一个世界,一个没有他人的世界。
Sharing a love that only few Haveever Known享受着爱,无人知晓。
Wine-Colored days warmed by the sun太阳烘暖红彤彤天,Deep velvet n
ights when we are one夜晚我们融合为一,天鹅绒中深深沉湎。
Speak softly,love so no one hearsus but the sky娓娓情声爱语,爱意
浓浓,无人耳闻,唯苍天聆听。
The vows of love we make will Live Until We Die相敬相爱的誓言,爱
到生命的极限。
My life is your sand all Becau-Au-Se你中有我,一切因为,You came i
nto my world with Loveso Softly Love你怀着缠绵的爱踏入了我的世界。
……
夜景静谧安逸,可惜寒风肃杀,只能隔窗相望。
「哒、哒、哒……」手指敲着方向盘,我看下手表,给馨姨发了消息,「还
有十分钟到。」
道路很平坦,景色很美丽。
「砰!砰!砰!」
「有人吗?」我毫不顾忌是否会扰人睡眠,大大咧咧得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力捶着门,确保里面的人都能听到。
「砰!砰!砰!」
后院隐约传来纷嚷怒喝,在前门拆家的动静响起后渐渐平歇,接着是后门
「吱呀——」的开门声和脚步声,然后是大门拔掉插销的木块碰撞声。
大门开了。
「姥姥好!」我笑得很灿烂,亮出一排健康的小白牙,「实在不好意思,这
么晚了,我来接馨姨离开,她人呢?」
「她……她……」老妇人想说又不敢说。
老爷子在后面插话道:「她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哦?」我瞅了瞅,还有一个败类怎么没看到?
心里想着,就顺嘴说了出来,「那个败类呢?啊,不对,你儿子呢?」
老爷子脸沉了下来,虽然他儿子确实一事无成、浑浑噩噩,四十多了还是个
光棍,但是被人当面这么说,他还是觉得……好像说得也有那么点正确。
我的脚步不停,径直往后院走去,他怎么觉得关我屁事?
「小宇?小宇!」
听到馨姨惊喜急切的呼声,我三步蹿到后院,「馨姨,我来了。」
「小宇!」
「哐当!」
门被猛地拉开,砸在墙上还不待弹回,一具柔软的娇躯乳燕投林般扑进怀抱,
搂住她的纤腰,胸前是挤得变形的巨乳,不禁感叹这只「乳」燕还真是乳量十足
啊。
「别怕,别怕,我来了……」我抚了两下肉肉的后背,笑眯眯地问道,「有
谁欺负你吗?」
「没……」看见老夫妻俩和她那个败类哥哥,馨姨下意识半躲在我宽阔的背
后。
「别怕,到底有没有人欺负你?」当着他们的面,我举起手上的棍子,「你
看,家伙我都带来了,说,谁欺负你?」
「爸,你看这个贱人!我早说过他们有一腿,没说错吧!」
衣服上的小手揪得更紧了,我拍拍手背示意她安心,「馨姨,我们走吧。」
「你看他叫的,馨怡,馨怡……那么亲……」他就像没捡到别人掉下的一百
万,美梦碎了,开始喋喋不休地惹人嫌。
「首先,她是我阿姨一辈,所以我喊她姨,跟名字是两回事……」他们挡住
后门,我在两步外站定,「第二,你的话我听着很不舒服。」
「啪!」
「噗——咳咳……」韧性十足又硬若钢铁的长棍快若疾电的一抽,打得他差
点背过气去,张嘴吐出几颗带血的槽牙。
他擦擦嘴,一手背都是血,还想说什么,却看到我眼里的决意,他再敢多嘴
我就敢出手,才怨毒地看了我一眼便捂着下巴离开,「小宇!你……」
我回过头恍若无人地调笑道:「怎么了?心疼他?」
半天的担惊受怕,现在还要听我胡说八道,气得她「恨恨」给了我两拳,可
是力度连捶背都不够。
「好了好了……」我拉住她的手腕,收敛玩笑,正色说道,「我们走吧。」
她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路过两老时,面对老妇人激动了一瞬,「妈~」
「哼!」刚出半声就被老爷子的闷哼吓了回去。
我懒得睬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一出门,「抓贼啊!」随着一声呐喊,呼啦啦围上来一圈人,手上有拿扁担
的,有拿锄头的,还有叉子,耙子,大扫帚,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不出所料,带头的又是馨姨那个废物兄长。
「乡亲们,不瞒各位,她就是我早年失散的妹妹,本来想叫她回家团圆,谁
知道她狼心狗肺把主意打到了自家人头上,暗偷我家积蓄,被发现了还叫上姘头
过来强抢,本来想把他们赶跑就算,结果他们还先动手!今天请大家一定帮忙讨
个公道!」
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我打开车门把馨姨塞进去。
「别让他们跑了!」一群人仗着人多势众围得更近一步。
「砰!」将馨姨先一步送进车里,我背靠车身,将长棍在空中用力地一挥,
发出「呼——呼——」的破空声,让人毫不怀疑它的威力,望而却步。
虽然无所谓那个废物的鼓噪,但我已经厌了卷入这场愚昧落后的斗争。
面对走出的二老,我沉声道:「老爷子,我敬您是馨姨的生父,看起来也不
似是个彻底的糊涂人,过去的事我并不清楚,或许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但
凡您还有一点点……坚持……」脑子里转了几圈才勉强找到一个和「羞耻心」、
「人性」相近却又不至于撕破脸的词,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我们现在就走,
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联系……只要您一句话!」
老爷子半阖眼睑半低头地思考,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等待他的解释。
「爸!你不能……」
「闭嘴!」他猛地凝神,须髯辄张,令人望而生畏,「你这混账!」
那个废物被惊得呆了,「我……我……」张嘴结舌。
「误会……都是误会……散了吧……」家家户户都被老爷子劝了回去,急得
那个废物在一旁直跳脚,可又丝毫不敢多说多做,因为就在刚才,他被老爷子在
另一边脸上甩了一巴掌。
人群散尽,寂静寒冷的冬夜更加凄清肃杀,光秃秃的枝丫张牙舞爪、恶怪狰
狞,然而灯光一照就原形毕露。
恰如这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废物。
「爸、妈,女儿不孝……」
「小柳儿……」老妇人哀声连连。
「嗯。」老爷子依旧话少古板。
「女儿走了……以后没法尽孝了……」似是下定了决心,馨姨终于敢和老爷
子对视了。
我开始倒车。
「小柳儿!」老妇人率先绷不住,浑浊的泪水落下。
「妈~~」
这声叫得我心一颤,再也不愿面对(抑或是想要逃离?)这样的场景,一脚
油门不见了踪影。
江畔的风很大,我们静静伫立在路旁的草梗上,荒无人烟的夜晚,星光也隐
匿不见,能见的只有近光灯照射出的那一小片,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下雪了……」灯柱中飘过纷纷洒洒的光点,偶尔反射出一片晶莹耀眼的雪
色,像银色精灵在这一瞬降生,展现刹那芳华,发出小小的欢呼。
「馨姨,你听到了吗?雪落下的声音……」
「有吗?」她侧耳屏息,却只能听见荒野中风的呼啸,「哪有什么……啊!」
短暂的惊呼,在宽厚温暖的胸膛中戛然而止,我合上大衣,将温软的娇躯整
个儿包裹进去,「再仔细听,有没有雪落的声音?」
柔韧的小臂搂住我的腰身,像是要合二为一那样紧紧相贴,很快,我的怀中
就燃起了一座小火炉。
她从领口处探出头,即使昏暗也能看见,柔美的容颜染上了醉人的酡红。
「听到了吗?」
面面相对,呼吸相闻,馨姨柔顺地点点头。
雪落的声音没有,唯有强劲的心跳。
一片雪花落在秀发上被我轻轻扫去,「走吧,今晚先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回
家。」
她的眼中有欢喜浮现,「嗯!」
即使开了暖气,宾馆的前台依旧昏昏欲睡,仿佛冬天就是为了让世界陷入沉
寂才出现的。
「订过房间,刚才有事出去一趟。」听到我小声解释一句,她便不再询问。
轻手轻脚回到房间,靠墙的一米五小床虽然窄了点,但挤一挤还是可以睡下
的,暖风开得大大的,也不虞觉得冷。
馨姨香香软软的身子宛如一个大号的抱枕,柔韧性也很好,于是无死角地填
满了我身前的每一丝空隙,无论怎么动,各处都能感受到美妙柔软的触感。
「真舒服……」我们相拥而卧,贴得更近了。
还有什么,比在经过一整天的寒苦困顿之后,得到一个温暖的被窝,更让人
觉得幸福的事情吗?
答案是有的。
「馨姨,我下面给你吃好不好?」
我开了个带颜色的玩笑,把她羞得藏进了床缝里。
我忽然下床披上外套,「馨姨等我一会儿……」
「唉?」
当我回到房间时,馨姨正忸怩不安地坐在床头,听到开门的声音急忙脸红红
地抬起头来,看见我手上端着的东西惊讶道:「小宇!你……你从哪……」
将盘子放在小桌上,我卸下大衣,松松衣袖,用坏坏的语气说道:「我说了
我下面给你吃的嘛,大半夜的到处跑,又冷又饿……不过好像有人想到不正经的
地方去了呢……」
她的视线从正对我的腰间,上移与我对视,受不住我调戏的眼神,挪到了一
边。
「好多啊,吃不完……」馨姨一看到分给她的碗里的分量就开始撇嘴,可爱
的模样让我真想立刻放下手中的食物,抱上去吃她嘟着的红唇。
「这不是还有我嘛……但是,两个蛋和一根肠馨姨必须吃掉哦~~」
我挤眉弄眼的表情让她忍俊不禁,「吭哧——」笑了出来,唇红齿白,美目
顾盼;随即又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才开始吃我下的不正经的面。
最后,虽然拣给我一半的分量,不过还是小口吃掉了我要求的那些,在我再
一次端着碗挑眉坏笑时,终于羞极气极,翻身背对我藏进被子里生闷气。
「哈……舒坦……」
比温暖的被窝更舒服的,是吃饱了以后浑身暖洋洋地钻进被窝,再搂着美人
睡大觉。
「小宇,你从哪弄的?」经过这一茬,馨姨暂时不再消沉,比之前活泼不少。
「想知道?」
「嗯……」她发出软糯糯的醉音,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在我没看到的时候喝酒
了,不然难不成一碗汤面还能有后劲的?
「我刚才下去找前台小姑娘借厨房用,做出来的东西分了她一份,结果她就
不收我用掉的食材费用了。」
她的眼中带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能……可能人家小姑娘觉得
你很不错呢……」
馨姨该不会是吃醋了吧?难不成女人都是这么小心眼的?
我试探着问道:「不会吧,人家不过吃你一点东西,而且本来还都是别人的,
这你都要吃醋啊?」
她不说话,可盯着我的眼睛却好似要说出话来,想要表达的情绪简直快溢出
了。
唉,女人呐!海底针!
「好了好了,咱不生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给你的东西最多只有我
们两个人独享,好不好?」
我好说歹说才将馨姨重新逗笑,对着我又捶又掐的,终于将心里那股子郁气
发泄得七七八八。
内心抹了一把冷汗,只要能将今晚糊弄过去,明天一觉醒来,今天的事便不
会再生大的波澜。
往往最怕的是当时过不去,在心里留下一道坎,然后每次都无法翻越,反而
越变越深,最终成为天堑。
「哎呦!疼……疼……」尽管皮糙肉厚只觉得痒,我还是配合地夸张叫着,
陪馨姨尽情打闹。
明知我是装的,她还是不自觉渐渐放轻手上的动作。
「馨姨,我不知你的过去,但如我对你的所见所闻所想,你是那么善良,因
此,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恨你,都觉得你坏,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坚信自己是无
辜的,就不会没有朋友,至少,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小宇……谢谢你……」她回报似的搂着我,将脸靠在我的肩膀上,心底的
悲伤也随着眼泪渐渐排空,竟这样睡了过去。
现在就连我都困意重重,更别提她当事人了,早已是心力交瘁。
夜晚,我做梦,梦到天上掉下来好多羊,浑身长着雪白的棉花似的羊毛,将
我压在身下,白羊「咩咩」地叫,我奋力挣扎。
「小宇?小宇?」
浑身一轻,呼吸一畅,陡然的轻松让我悠悠转醒,「嗯?馨姨?」
她知道我为什么会睡得不好,一睁眼就发觉自己四手八脚将我缠得死死的,
脸红忐忑地退下,学着我下去也做了份「爱心早餐」,才上来叫醒我。
慢慢爬起来,床头放着两份颗粒饱满、黄澄澄的炒饭。
「馨姨,这不是从外面买的吧?」盛饭的碗怎么看都像昨晚刚用过的。
「姨问前台借用厨房的……」
离开前,那个小姑娘还是坚持不肯收额外的费用,轻易地被两顿饭就收买了。
「馨姨,昨晚你不还吃人家的醋来着?怎么今早这么大方?」坐到车上,我
打趣道。
她翻了好看的媚眼不说话,直到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我发动车子准备回去
时,她开口道:「小宇,能陪姨去个地方吗?」
……在馨姨的指导下,加上不时停车问路,我们终于到达一栋孤零零的二层
楼房,比起周边显得破落萧瑟许多。
「你好,请问黄阿姨和施老师是住在这里吗?」
「谁啊?」走出来的身材臃肿的老太婆拄着根拐,见问话的是个美丽的少妇,
语气变得自然温柔了些,「施老师已经不在啦……找我有什么事吗?」
「原来已经……」馨姨伤感了一瞬,「我是他以前的学生,想要祭拜一下老
师,黄阿姨能引个路吗?」
「学生?」黄婆婆的反应很奇怪,惊讶,警惕,「你是?」
「黄阿姨,我是当年的小柳儿……」
「你!」她惊得差点摔倒,还好被馨姨扶住。
她艰难苦涩地开口,「对不起……」
馨姨洒脱地一笑,「都过去了,就算放不下又有什么用呢……」
「跟我来吧。」黄婆婆一脚一拐地领路,经过屋后,一座坟茔孤零零地立在
田埂小路旁,她侧让开,「就在这儿了……实在想不到,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来
看望他的,竟然是你……」
微微低头表示感谢,馨姨慢慢走近,弯腰鞠了个躬,「施老师,我来看你了……
「
「我不恨你……」
我不明所以,听着没太大感受,但黄婆婆却激动异常,只是经历几十年的沧
桑消磨,让她没法再展现出更多的情绪。
车停得有些远,一路上,馨姨挽着我的胳膊,「所有的故事,都是从我和施
老师开始的,只是没想到,他已经……」
我静静倾听。
「他是我们的国语老师,年轻时被十年混乱的年代迫害,不得已来到乡下教
书。」
「他教书时习惯戴着眼镜,我问他,明明平时不戴眼镜也可以,为什么看书
时就要戴着呢?他只笑笑不说话。」
「虽然那时候施老师四十岁了吧,但是因为以前的经历心中一直有气,教起
书来,有时候激动得跟个年轻人一样……」
我似乎能想出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的场景。
「施老师很有才华的,会背好多书,说话也随口引经据典,学校的女学生和
女教师都有不少崇拜爱慕他。他就像那种很有文气的老一辈文人,会一手漂亮的
毛笔字,每年都会帮我们写春联。」
「上学时候,我就经常跑去找他问问题……」
「就只是问问题?」没想到她竟还有这样的「风流故事」,我搂着她的肩膀
一漾一漾。
「诶呀,真的是问问题嘛~~」
我忍着笑,「好好好……问问题……那都问些什么?」
「哼……」馨姨气得肘了我一下,「省会的样子,还有书里的东西。你不知
道,在那个年代,一般家庭的女孩是没有机会读完初中的,大多念完小学能识字
了就开始操持家务,过两年收点彩礼讲个人家……」
在馨姨的讲述下,我渐渐了解到,虽然贫穷、枯燥,家里人一度不愿支持她
继续念书,可好在还有一位老师,将她对于新知识、新视野、新世界的渴望看在
眼里,愿意帮助她,在那段时光里,不仅仅带她领略国语的魅力,还有当时不曾
教授的物理、化学、生物、自然。
在那个年代对这些科目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人们关心的只是能不能吃饱,
能不能赚到钱。
难得的女学生让他如同找到了知己,越来越多地提到当年的故事,倾诉胸中
的愤懑与唏嘘,这些话他连来到农村后的成亲对象,也就是刚才的黄婆婆也很少
说,因为几乎不被理解。
「即使到了现在,我对施老师,依然还是无比感激。即使他犯了错……」
施老师藏书丰富,受到良久的熏陶,馨姨的语言能力自然无比出色,在老师
的鼓励下,写下的文章也偶有在报纸期刊上发表,而得到的一点点微薄报酬,也
是她能坚持学习生涯的原因之一。
「这周日有一场市里举办的作文比赛,以你的水平,至少能拿二等奖,如果
要参加,需要明天提前一天到市里,第二天上午比赛。你跟家里人商量一下,路
费有老师来出。」
一听说有奖金可以拿,老两口自然是同意了。
「其实那时候我想的,能不能得奖都不是太重要,可真的好想去大城市看一
看啊。」
周六上午,这对师生从县城坐上了去市里的的中巴车,几经周转,终于来到
一所学校前。
「住宿的旅舍很多都是老学校改的,虽然旧了点,但是宽敞,那时候还是夏
天,搭个木床铺张草席就能对外出租,所以很便宜。而且教学楼通常不止一栋,
为了方便就把男女分开住了,哪像现在,空间那么小……」
我揶揄道:「大小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还不是睡我身上?」
「讨打……」
我们追逐打闹来到车边,后视镜中馨姨的笑容前所未有的开朗,一朝解开心
结,从前气质中的哀怨和忧郁一扫而空,愈发明艳照人。
我忍不住从后面轻轻抱住她,赞叹道:「馨姨,你看,你好美……美得让人
心动……」
她一看后视镜就再也挪不开目光,那里面的人儿真的是自己吗?她已经多少
年没有笑得这么开怀过了?
目光竟渐渐痴了。
「馨姨,然后呢?」
「什么?」
「就是你参加作文比赛之后呢?」
「当然是——坐车回家了啊……」
她无辜地看着我,我盯着她「恶狠狠」地威胁道:「再不接着说,我就……
挠你痒痒了!」
抱住她的手顺势下移到柔软的腰间和小腹,还没用力呢,她就往我怀中弓腰
缩成一团,哈哈笑着求饶,「小宇……别……哈……姨说……」
她嬉笑着交代了当年误会的始末。
回去后,由于一直等不到得奖的消息,这件事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
一天,她收到教导主任的通知,到办公室去一趟。
办公室里,校长、副校长、各个教导主任、各级支书都在场。
校长说:「不要紧张,实话实说,回答几个问题就行了。施老师带你去市里
参加比赛期间,有过什么异常举动吗?」
「没有。」
「那他有没有跟你有过身体上的接触?」
「嗯……他好像牵过我的手,当时人很多,他怕我走丢……」
「什么时候?在哪里?」
「比赛前一天下午,在大商场。」
几人相互间默默对视,点点头,最后校长发话道:「好了,同学你可以回去
了。」
下午,学校发出通告,施老师被解雇了,罪名是乱搞师生关系,猥亵女学生……
「明明我说的只是牵了次手……」
「而又有人爆料出,市里举办的有奖作文比赛在之前一周已经举办过了,那
次我参加的只是一般的作文评选……」
「最严重的是,施老师之前被批斗的罪名跟这个一样,也是乱搞师生关系,
只不过上一次他是学生,而他仰慕的女老师,被……迫害致死……」
「什么?死了!」在如今的网络时代,不管爆料出多大的丑闻,只要没有触
犯法律,依然可以活得滋润,每一条人命都足以惊动全省市,很难想象在那十年
中被所谓的「愤青」和其他别有用心之徒批斗迫害的文人学者们,都遭受过怎样
非人的劫难。
第一位以死抗争的邓拓;写出《骆驼祥子》的老舍投北京太平湖自杀;言菊
朋之女,梅兰芳之徒,俞振飞之妻、著名京剧、昆剧表演艺术家,言慧珠,遭批
斗、殴打不堪折磨自杀;罗广斌,《红岩》作者之一,1967年跳楼自杀;1966年
9月2日,傅雷夫妇被揪到大门口站在长凳上戴上高帽子批斗,惨遭人格凌辱,次
日,傅雷夫妇双双自缢身亡……
那是一个视法律为无物的时代,是一个肆意践踏人格尊严的时代,更是一个
混乱扭曲的时代。只要煽动起来足够多的狂热分子,随便安上一个罪名,便能对
其百般羞辱摧残,甚至「文人不如狗」,唯有以死抗争。
「女老师只是一位普通的寡妇,施老师不过多借了几次书,书上有女老师作
的随笔感想和批注,被人看到后就说成他们两个相互勾搭。因为女人细腻的心思
写在纸上实在太像情思了……」
「她到处被人指指点点,每天都有人在她家门口破口大骂,后来她被绳子拴
进了臭气熏天的旱厕,遍地都是肮脏污浊甚至踩得满脚都是,只有在半夜,施老
师偷偷给她送些吃的。没多久,她……」
「而施老师的老师,还不算最惨的……」
我听得浑身发冷,对于一个女人,乃至对于一个完整独立的自然人的人格而
言,最恶毒的践踏也莫过于此了吧?
不说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是万分之一的程度,降临在当时年少无知的馨姨
身上,我……难以想象。
感受到我的颤抖,馨姨转身将我包容,「好啦……姨没事……姨只不过……
被赶出家而已……」
流言越传越离谱,已经出现他们去市里那一晚发生了什么,包括但不限于,
「柳馨怡才十六岁吧,那对奶子怎么比我姨、婶都大?」「那肯定是受到什么刺
激了呗。」「什么刺激?」」还能有什么,天天往老师那儿跑,也不知个羞……
「「知什么羞?说不定那晚上什么都做过了哩……」「也有可能在更早的时
候,指不定在哪个角落就……不然你看她那狐媚脸,没勾过男人会这么妖吗?」
「还有她头上那个发簪,挺贵一个呢,还不是」谁「给她买的?」……「那个发
簪其实只是一个塑料仿制的,路边摊的东西,不值钱。」
「操!她们……」
馨姨拍拍我的胸口劝我消气,却被我拉开双手盯着端详,看得她都不好意思
了,想以手遮面也被我握紧,「小宇……你……这么看姨干嘛……」
「她们那都是嫉妒,嫉妒馨姨从小就身材好,气质好,还女人味十足,魅惑
天成。」我突然呵呵傻笑,「我一点都不生气了……」「怎么不气了?」
「因为最后全都便宜我了,哈哈!」
「谁……谁便宜你……」她挣扎着抽回拳头,不肯面对我,用后背靠进我怀
里。
「不便宜……不便宜……在我心里,馨姨可是无价之宝,多少都不换的大宝
贝……」
故事从这里,到与我认识,显然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我问道:「那然后呢?」
馨姨倩然一笑,目光注视到了远方孤零零的楼房,「黄婆婆以前可是个悍妇,
那天下午我是在半路上被她揪着头发一路拖回家里的……」
「这……」我实在没法将刚才颤颤巍巍的老太婆跟馨姨描述的悍妇联系在一
起。
「柳家的,你女儿不要脸勾引我丈夫,你还管不管了?」黄桂枝一把将馨姨
推过去,在门口大吵大闹,很快引起了围观。
老爷子把女儿推进屋,「砰!」得一声把大门插上,对外面不管不问。
大桌上,老爷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馨姨站在对面,长子躲在房里不敢露头,
家里主妇坐在一旁战战兢兢。
良久。
「从明天开始就不要再去学校了……」
「为什么?我跟施老师明明什么都没有!他们凭什么污蔑?」馨姨倔强道。
老爷子怒得拍桌而起。
「啪!」响亮的一巴掌。
尽管家里重男轻女,父亲对她虽说不上喜爱,但她从小不争不抢,乖巧温顺,
再加上母亲以自己低微的家庭地位照应,父亲倒也没真的表现过什么厌恶情绪,
大多时候漠不关心,甚至偶尔还会关注一下,像今天这样打她还是头一次。
「还嫌不够丢人吗!两条路,一,你现在就嫁人,你二姑会给你找个对象,
你嫁得越远越好!」
「什么!」在馨姨的认知里,她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家乡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但不是以这种被赶出家门的形式。
「孩她爸……」老妇想劝劝。
「还有一条路……」
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就被馨姨打断,她捂着脸,眼中带着倔强的泪花,「好,
我选第二条,我自己走!你不是嫌我给柳家丢人吗?我走得远远的,永远都不会
回来!」
「滚!赶紧滚!以后永远别再回来,我的脸,整个柳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
了!」
馨姨捂着脸赌气地从后门跑了。
来到最常去的被树林围起来的隐秘湖边,在之前,这里是施老师带领她领略
自然科学魅力的地方,而现在却成了别人口中他们幽会偷情的场所。
行走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落魄背影,颓然地席地靠树而坐。
「施老师?」
「谁!」施清安回头一看,惊得一下子爬起来,连身上的草木灰尘都来不及
拍打,一手撑着树,一手举在身前连连摆手,「别过来!」
「施老师,他们为什么要污蔑你?我明明不是那么说的,为什么就成了我交
代的」老师对我有过猥亵行为「?」馨姨急切地上前两步,却吓得他不断后退。
「别过来!」施清安大声喝道,随后痛苦地以手掩面,「对不起……这次是
老师犯了错……如果不以奖金的名目,是没办法说服你家里人带你到城市去一趟
的……」
「可是……」
「都是老师的错……」他好像想到什么,「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没……」她心虚地低下头。
然而饱经磨难的石清安又怎会不懂,「告诉老师!」
面对他了然一切的目光,馨姨只好实话实说,「我……我被赶出家了……」
「有地方去吗?」
馨姨摇头,她自己自然是没有办法的。
施清安明白,越落后封闭的地方,这样的流言蜚语伤害便越大,与其留在这
里生不如死,不如干脆离开。
他想了想,「我有一个商人朋友,早年跟老师的遭遇类似,也算是同病相怜
了。本来说好明天经过这里,不如你就跟他离开吧,反正留在这里也……」
「好!」
……「除了心灰意冷,其实姨当时心里还有着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向往,想着
能离开或许也是不错的……」
「世界那么大,你想去看看?看不出来,馨姨年轻时候的性格竟然那么活泼……
「和现在恬适安静的性子形成的反差,让我觉得很有趣,」然后呢?就这么
离开了?「「当然不是!」语气中难得出现了一丝倔强。
馨姨重新回到家里,告诉父亲她明天就走,但是为了证明清白,她要求让整
个县城最有名的老中医给她「验身」。
「验身?」我疑惑道,「不应该去医院做检查吗?」
「小宇,你不明白以前的老中医有多厉害,把把脉,问几个问题,看看气色,
按几个穴位,就能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了。」
「这么厉害?」转念一想,要是问他激素水平什么的,那还是要到医院去才
行。
「而且老中医德高望重……」
懂了,老中医不仅作为医生的身份,还扮演了长老村正一类的角色。
「他怎么说?」
「虽女体有缺,仍是完璧。」
「啥?后半句我能理解,有缺是什么意思?我看馨姨不一直挺健康的吗?连
生病都很少。」
「有缺就是……就是……」她欲言又止,「反正第二天姨就跟施老师的朋友
离开了,直到昨天才回来……」
只是结果与上一次并没多大区别。
心中想着馨姨未说的后半句,我突然想到,「他那个朋友,姓黎吗?」
馨姨惊讶地回过头,「你怎么知道?」随即转念一想也就明白,她在黎家待
了这么多年,我这么猜也很正常。
「小峰爸爸比我大七岁,是家里独子,不过因为家里早早又恢复了之前的强
盛,所以他年轻时候挺……不沉稳的……」
意思就是纨绔子弟呗……黎叔这些年一直都是忙于事业的成功人士形象,原
来人到中年真的可能会变得跟年轻时完全不一样。
我想了一下,看起来馨姨跟黎叔也不像有过什么的样子,但当年活色生香的
馨姨从那时起就一直在个纨绔子弟跟前晃荡,怎么会依然还是好好的呢?
「馨姨,那你跟黎叔……」
她忽然沉默起来,沉默得像风吹过的白桦林,在我怀中靠了很久。
「馨姨,起风了,我们走吧。」
一段糟糕的往事,万幸没有引出最坏的结局。
下榻的房间还没退,由于是昨晚才登记的,会持续到下午六点,我们补了一
会觉。
雪是小雪,早就不在下了,一上午的时间化得无影无踪。
到家时才将将天黑,下车后馨姨畅快地呼吸几口,对我浅浅一笑,「小宇,
今年的冬天,好像不太冷呢……」
*** *** ***
「雷哥,你在家吗?」
「棉花啊,我刚回来,有什么事吗?住院费用不够了?」
「不是不是!」她急忙解释,「酒吧今天给我们放假了,要是雷哥有空的话,
我想请你吃饭……」
「用不着客气客气……阿姨身体还好吧?」
「恢复得很好!」说起这个她更开心了,「医生说最多还有两周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
「那个……雷哥你看今晚有没有空……」
面对她的再三请求,我也不好继续推辞,「行吧,你在哪,我去接你。」
酒吧今天白天特意把他们叫过去,结清了所有工资,我跟馨姨说一声,跑过
去和沐棉在附近随意挑了一家小饭馆。
她化了淡妆,喝了点酒,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将她送到楼下,「雷哥要上来坐坐吗?」
我嗅到了一丝暧昧的气息,但还是拒绝了,面对她失望的眼神,我也只能假
装无动于衷。
刚离开楼底下开到路边,手机又响了。
「雷哥,忘了跟你说了,我妈一定要见你,你看明天可以吗?」
「没问题!」左右无事,明天去医院还可以给靖姨提前拜个年。
「真是太好了!谢谢……谢谢雷哥……」
「那我明天上午来接你。」
「好……啊!你是谁!放开我!」惊叫声在空荡的楼梯道上回响,最终传来
手机摔落的声音。
「喂?棉花?沐棉!」我一脚踩住刹车,看着后视镜中空无一人的马路疯狂
倒车,最终重新来到小区入口。
一辆保时捷迎面而来,凭借直觉我打开远光直直照射过去,晃得他根本睁不
开眼,只能停在原地。
将车子拦在正前方,我下车敲他的窗户,他却一点按下车窗的意思都没有。
心里有鬼!
「开门!」我用力锤着,里面也传来争吵的动静,仔细看去竟然是被绑起来
的沐棉从后座与他纠缠。
「沐棉!」怒从中起,我回身从车上掏下一根长棍,「草你妈的!」挡风玻
璃应声而裂。
「砰!」第二下。
「砰!」第三下。
裂纹如蜘蛛网疯狂蔓延,他害怕地想要挂挡倒车,却被沐棉披头散发地死死
咬住,发出痛苦的叫声,「啊——贱人!」
他反手揪住沐棉的头发,可不管他如何虐待,沐棉都不松口。
我目眦欲裂,第四下、第五下,连续挥击。
「啪!」碎裂的玻璃溅到整个前排,打得他满头满脸。
骤然的爆发令我气喘如牛,我顾不上手腕酸软,手臂被震得发麻,手掌火辣
辣的,蹬腿跳上车前盖,棍子前端直抵他胸口,「再敢跑信不信我当场弄死你?
草你妈的,手拿开,滚出来!」
他听话地熄火下车了。
「嘭!」一拳到肉的闷响。
「噗——」他像只大虾一样慢慢佝偻身体,缓缓跪倒在地、躺下,五官缩成
一团,发不出声音。
直到我将几乎破相的沐棉从车里解救出来时,他才濒死般地长长吸气,「嘶——
嗬——咳咳咳……」然后边咳边吐口水,眼泪鼻涕都糊到了一起。
我将他的脸按在地上捻磨,揪着他的头发让他正面朝上,深陷的眼窝在路灯
的余晖下更显出一种病态。
「说说?怎么回事?嗯?」
「雷哥……」他还没说话,沐棉在身后开口,「我找芸姐借钱的那天,就是
他……」
我回忆了下,那天傍晚,沐棉满身是伤地回到酒吧。
「就是他?」
「嗯!」
「沐棉,你说怎么办?要不找个地方把他废了?」
他身体一抖,沐棉也有些吓一跳,「不用!」
「呵呵,我开玩笑的。」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没人能知道了。
「要不,先叫他还钱吧?」
「还什么……」沐棉的脸色变幻不定,似乎想要拒绝。
我解释道:「别急,听我说。我知道棉花一直是个好女孩,从前只是逼不得
已,虽然从现在起,之前的种种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但也只是从现在起,而为了
之前那个走投无路的你讨回一点公道又有何不可,反正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她被我说动了,最终咬咬牙,「好!」
翻出他的证件,我开车带他到最近的ATM,隔着很远让他走过去取三万回来。
「三万?当时不是说好一万的吗!」
他竟然还试着顶嘴还价,被我一巴掌扇在头上,打得脑袋一歪,「Mlgb,叫
你去就去!也别想跑,不然我找人弄残你!不信就试试!」
正常人谁在车上放这么硬的棍子啊!
他被我凶神恶煞的样子震慑住,不敢反抗,乖乖照做。
「这……这……太多了,雷哥,我不能要……」
「拿着,尊严无价!即使迫不得已出卖尊严时,也要确保能拿到它的价值。
再说阿姨不还缺钱用吗?我借你的以后慢慢还。」
现实能压倒一切,她默然收下了。
将他「教育」一番后,我警告道:「从明天开始重新做人,以后别再犯到爷
手里!听清楚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我把他拎回自己车上,铁棍敲在车框上梆梆作响,「还有,别让我知道你还
有什么报复的想法,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过去了!」
他像应声虫一般忙不迭回应,脸上乌七八糟的。
「滚吧!」
……将沐棉送到楼上。
「雷哥,进来坐坐吧。」
「这——」正迟疑间,被她小手拉了进去,随即,门关上。
房间是精致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家具不多,以白色调为主,清爽简约,客
厅的桌上插着一瓶像是大蒜的水仙花,只不过还得等两个月才开。
目光瞥到客厅的一角,支起的衣架上晾着轻薄的内衣。
「啊——」她小小惊呼一声,跑过去七手八脚地全都收拢起来拿进了卧室,
很快出来后脸红红地对我说:「雷哥,你先坐一会儿,我收拾一下……」
沐棉头发散乱,身上衣服凌乱不堪,脸上红一块紫一块,都是刚才争斗中造
成的。
「嗯,没关系。」我在沙发上坐倒,看她抱着一堆衣服进到卫生间,很快响
起了淋浴水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一个美丽的女孩邀请你进她家,然后毫不设防地开
始洗澡,而且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她还对你有意思,就很……新鲜和有趣。
呜呜的吹风机呼啸过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沐棉才从中出来,刹那间让人眼
前一亮。
脸上补过妆后,伤痕已微不可查,披肩的长发比平时扎起来多了一丝妩媚,
即使全身都被棉衣包裹,窈窕的身姿也在胸前臀后翘起,仅仅露出一小截雪白的
细颈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喝咖啡可以吗?」
「啊?」我一时看得有些入迷,被她问话惊醒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移
开视线道,「可以,都行……」
沐棉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低着头从冰箱里取出咖啡转身进了厨房,几分钟后
端出两个白瓷杯。
我抿了一口,「始终就你一个在这吗?」
「嗯,从来没」其他人「进来过!」她直直看着我,坐得很端正,似乎急于
解释什么。
我知道她想岔了,安慰道:「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就随便问问……平时
在家无聊的时候都喜欢做什么啊?」
「雷哥真的想看看吗?」她的眼里突然多了一种纯真梦幻的色彩,让我突然
想起,如果在正常的家庭,她应当还是个爱做梦的漂亮姑娘吧?
我笑着轻快回道:「好啊!」
她皱皱鼻子,很可爱,「那待会可千万不要笑话我啊~」
如果要形容卧室的装扮,用「粉红色的梦」最合适不过。
粉红的窗帘,粉红的被套,兔子抱枕粉红的长耳朵……
还有粉红的内衣,被她赶紧塞到被子底下去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现在里面穿没穿呢?
我坐在桌前,桌上还放着乐谱,随意翻了两下,再看时沐棉已经抱起了吉他
靠在床头。
面对我讶然的目光,她羞涩一笑,低头拨弄琴弦试音,在给了我一个「如果
待会做得不好,千万不要笑话我」的眼神后,沐棉轻轻开口。
夜已深了漆黑的天空
你振动翅膀孤独地飞翔
快了快了疲惫的旅程
地狱和天堂你收获过的伤
这城市的呼吸让你窒息
这午夜的雨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在你的血管里流着我的泪水
在你死的那刻你看见了天堂
我的天使我的梦想
我的天使你在飞翔
我的天使我的梦想
我的天使你在流浪
……清冷的寒冬,半身雪白半身墨染的天使,振动疲惫的双翼,承载着伤痕
累累的身躯,在陌生的城市上空孤独地飞翔,无人知晓她的梦想,她的愿望,她
的痛苦和绝望,唯有不停地流浪、流浪……「怎么样?」
我还沉浸在她空灵而沧桑的嗓音里,被问醒后发现沐棉正忐忑地看着自己,
当即轻轻鼓掌,「很棒……棉花,你唱得太好听了,我一时没回过神……」
「雷哥也太……太……哪有这么夸张……」被我这样盛情夸赞,她显得有些
不好意思。
「真不骗你……难道没有别人这么说吗?」
「没有,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练习的,就连这把吉他也是我……除开」那些
「以外慢慢省出来的……」
「为什么?这一把好像不是很贵的那种。」
「当时花了二百五十九,是我做兼职攒下来的,至于那些不干净的钱……全
都给我妈交了医疗费,我一分都没有动……」说着说着又感伤起来,泪满眼眶,
「那些钱我真的一分都没动……甚至吃不好饭都没动过……想要的东西用的都是
我自己打工挣来的……我好怕……身体已经不干净了,我不想连整个人都不干净……
「她抱住膝盖默默哭泣。
「好了好了,棉花是个好女孩,没人说你不干净……而且现在二十岁的处女
比二十岁会下蛋的鸡都难找……」话说完我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连带着把沐棉也
逗得又哭又笑。
「噗哧——」
「什么会下蛋的鸡……哪有这种比较的……」
「我说的是农村养的土鸡,最多也就两三年,哪有养二十年的……」我无辜
解释道。
最初她还真被我唬住了,可在看到我眼里的坏笑后才明白我的话里也有那种
意思,顿时又羞又气地捶我胳膊,「讨厌……雷哥,你真坏……」
目的达到,我也准备撤了,走到卧室门口处,看见门框边的墙上刻着几道刻
度线,「159」、「160」、「161」、「162」。
「这是什么?量身高?」
「嗯。」
不知怎的,男生的快乐有时如此幼稚简单,我突然玩心大起,「来,棉花,
量量你多高?」
没想到她竟然别过脑袋,一反常态地坚定拒绝,「不要!」
「嗯?」可能是逆反心理作祟,我更兴奋了,「快,来嘛,量量也不会有损
失……」
「不要!就不要!」
迫不得已,我只能打起感情牌,「你看我都这么帮你了,求求你,就满足我
这一个愿望吧……」
沐棉迟疑了,于是我一边「挟恩图报」,一边走过去拉扯她,她也就办半推
半就地下了床。我真没用力,不然就她这小身板,我都能给她扔到楼下去。
沐棉嘴角含笑「不情不愿」地靠墙站好,鼓鼓的小胸脯微微挺起,紧张地注
视着我,然而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的头顶,高度只到我下巴,我不得不稍稍
弯下腰,呼吸喷得她睫毛一颤一颤。
我用手压了压她的头发,眯起一只眼睛仔细打量,喃喃自语,「160……不对,
差一点……去掉拖鞋,159……」
我直起腰长长舒了口气,「对,159!」
原本恬静羞涩的沐棉一听到这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咪,浑身炸毛,差点
跳了起来,「160!不是159!不是!」
「嗯?明明是159啊……」
「不是!你看错了!我……我……」她四处寻找,拿起笔就要改墙上的数字。
我握住她的手腕哭笑不得,「160……160……我看错了……」
她气呼呼地回到床上坐着,我弯腰歪着脑袋与她对视,「还生气啊?」
她看了看我,「噗嗤——」突然笑了出来,「雷哥,我们两个都好幼稚哦……」
我挠挠头,没办法,谁叫男人的快乐有时会这么奇怪而简单呢。
「棉花,我……」
「雷哥是要走了吗?」
「嗯。」
「哼!」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怎么了啊?」
沐棉娇憨地说道:「雷哥刚刚对人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难道就不应该有所
表示吗?」
「哪有什么过分的事,你这么说显得好奇怪啊……」
「明明就有!」
「好好好,我道歉,行吗?对不起。」
「不行!除非雷哥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先答应!」怎么女人刁蛮起来都是一个样子?
反正以棉花的心性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好,我答应。」
「真的?」她亮晶晶的眼神盯得我有些发毛,简直就像要流口水了一样。
「真……真的……」
「那好,我想看看雷哥的身材……」
「我不是在这儿吗?你看吧。」
「不是这样……人家……」她既羞涩又期待,「人家想让雷哥把衣服脱了,
再看雷哥的身材……」
我震惊了,「为什么你会提这么奇怪的要求啊!」
「因为……因为好几次雷哥都让我很有安全感,尤其是今晚……而且雷哥看
起来好强壮,人家就想……就想……」
要是跟周警官的那帮师兄弟,大家撸撸铁,秀秀二头肌,也倒没什么,就算
面对大大咧咧的周警官也能放得开,但是沐棉扭扭捏捏的样子反倒让我不好意思
了,「这……不太好吧……」
「我不管,雷哥刚才可是答应过的!」
「那……那好吧……」
我慢慢地一件一件脱下上衣,露出雪练也似的腱子肉,举手投足间胸腹的轮
廓块块隐现。
「哇——」沐棉已经满眼都是小星星了,「好漂亮啊……」情不自禁伸手想
要摸过来,被我微微扭身躲开。
一把摸了个空,她止住前扑的身子,擦了擦口水,用着跟我拉她量身高时一
模一样的神情和语气迫切地说道:「让我摸一下好不好?就摸一摸嘛,反正也不
会有损失……」
还没等我拒绝,她就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刚刚那么过分的事人家
都同意了,就不能满足人家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我已经无力吐槽了,不就量个身高,发现你不到一米六吗,这算哪门子「过
分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好吧好吧……」
余光中小手在慢慢接近,还没碰到我就绷紧了浑身肌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早知道就拒绝了,哪怕被揍两拳也不至于这么难受啊。
纤细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对别人异常敏感的腰间,我浑身一颤地扭腰躲开。
「啊!」她吓了一跳,将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地承认,「别碰我腰上,怕痒……」
「哼哼……原来雷哥也有弱点啊……」她笑得像个偷鸡的小狐狸,「那你转
过去,人家摸摸你的背总可以了吧?」
我转过去背对着她,丝毫看不见身后的情形,隐约传来什么掉落到被子上的
声音,接着是沐棉在床上行走,最终,从指尖到手掌,一只玉手完全贴在了我的
背上。
「嘶——」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微微仰头,一股股微小的电流从接触点产生,
让我的上半身持续地酥酥麻麻。
继而是两只手都贴了上去,开始四处游走起来,偶尔拂过我的腰间,带来更
凶猛的刺激。
「棉花,你……」
我好不容易才艰难地开口,还没表达出心中的想法就被耳边一声「嘘——」
吹软了骨头,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除开那一晚的荒唐不算,我还是个真正的小白,连别的女生的手都没牵过,
更遑论这样的肌肤之亲了,就是与我最亲近的馨姨,也总是衣服工工整整地穿在
身上,从未有过逾越的想法和动作。
除了阮晴。
想起阮晴,我忽然开始厌恶起自己来,连带着,也厌恶自己和别人有着过分
亲密的举动。
我一把拉开她的手,弯腰捡起床上的衣服穿在身上,起身时才发现,沐棉的
浴巾已经解开散落在床上,全身一丝不挂,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我穿衣的动作。
霎时间,她用力地咬起嘴唇,脸色变幻不定青红交加。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顺手抓起铺在床边的毯子将她盖住,盯着她的眼睛,
让她感受到我的真诚,「我早就说过的,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也不是嫌弃你,
而是因为一些……意外,我比较抗拒这样……」
沐棉听完我的解释,也没有看到我眼中出现过心虚,这才释然地点点头。
「哦……」
忽然,她一直盯住我的下身,初时我还不解其意,可很快,雄性的本能让我
意识到自己的尊严似乎遭受到了某种侵犯。
「喂!你在看哪里?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沐棉懵懂无知地抬起头,发出一声疑惑,可她的下句话彻底让我抓
狂。
「难道……你不喜欢女的?」
啥?什么叫不喜欢女的?难不成还喜欢男的?那不成了……靠!
气得我掐住她的脸蛋用力一捏,恶狠狠地道:「再乱说小心我把你……」
谁想到沐棉非但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道:「来啊!」竟有伸手掀开毯子的
趋势。
我瞬间就气馁了——因为我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
「好啦~跟你开玩笑呢……」她揉揉自己的脸颊,「雷哥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揪得人家这么疼……」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意思是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她也不害怕,笑嘻嘻地对着我。
「我该走了。」气氛逐渐沉默下来后,我发出了道别。
沐棉想要起身相送被我拒绝了,「别送了,赶快把衣服穿好!」
「那好吧……」她的语气里带着难掩的不舍,「雷哥再见……」
就挺怪怪的,头一次见到美女因为没能跟男人滚床单感到失落,再说沐棉也
不是欲望强烈的类型,她为什么就那么希望我留下来呢。
……「雷哥你有空吗?明天我跟我妈要回老家了,希望能当面感谢你一下……」
「这不才一周吗?怎么不多住院观察几天?」
电话那头沐棉有些难为情,「我妈嫌住院太贵,坚持要回家过年。不过医生
说她身体恢复得挺快,也不是不能出院,活动量尽量减少就行。雷哥现在能来一
趟吗?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
我侧头看了一眼馨姨,她假装不在意,实际上左耳都快竖成天线了,我忍不
住伸手薅了两把,痒得她直缩脖子。
看到我无声询问的口型,馨姨淡淡道:「去就去嘛……」说完还将脸撇向窗
外,表现得多不情愿似的。
其实我知道善良的馨姨内心肯定也是同意的,只不过出于某种特殊的心理才
显得如此矜持和傲娇。
当我问她跟随我上楼还是待在车里等的时候,馨姨默不作声地推开车门,刚
进电梯就破天荒地主动挽着我的胳膊寸步不离。
病房外。
「雷哥,你来啦!」看到我,沐棉迫不及待地迎了两步,如果不是看到一旁
跟我表现亲昵的馨姨,恐怕同样会扑过来靠在我身上吧。
「棉花,这是……」本来想介绍一下馨姨,却突然卡壳了。
跟我比较熟的邻居&长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你好,我叫柳馨怡,是小宇的好朋友。」
嗯,十分标准的见面语。
「你好,我叫沐棉,是雷哥的同事。」
「嗯,听小宇提到过。」
好的,交锋正式开始,馨姨率先投石问路。
「啊?雷哥说起过我?」
沐棉故作天真,示敌以弱,将计就计,诱敌深入。
「小宇说,你是个好女孩……」牵扯到女儿家的事情,馨姨顿了顿,语气复
杂道,「阿姨也觉得,木棉真的是个好女孩。」
「谢谢阿姨……」自己不光彩的过去暴露在馨姨眼中,沐棉显得有些自卑和
无奈,不过很快调整过来粲然一笑,「幸好有雷哥帮我……」
说着还「含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看我干什么?)。
「而且姐姐那么漂亮,一点都不像阿姨,刚才看到你们站在一起,我还以为
是姐弟或者恋人呢……」
嗯?故事才刚开始就结束了?还是说以退为进、以邻为壑,先把火烧到我身
上,再找机会反击?
「什么姐姐,姨都三十多了,平时一个人开个店也没什么事做,正好和小宇
门对门住得近,一来二去也就成了关系不错的好朋友……不比妹妹,看样子还在
上学吧?」
单身,开店,住得近,一来二去……各种暗示都给你摆得明明白白,最后还
把火引回去,高!实在是高!
「已经提交辍学申请了,从明年开始就要努力打工给」债主「还债啦!」
面对馨姨的步步紧逼,沐棉依旧选择祸水东引,顺便暗示将来依然还会与我
「藕断丝连」,不软不硬地回戳一下。
「真是可惜……」
「好了,姐姐,我们先进去吧!」
嗯???不是说感谢我的吗?主语怎么就变成馨姨了?
……以上,除了对话,其他全都是我恶趣味的心理活动,实际上两人相处融
洽,善良温婉的馨姨即使没生育过儿女,也天然有一股温柔的母性,给了依旧保
留孩子气的沐棉很大好感。
在一天几百元的珍贵治疗环境下,沐棉的母亲已经能够自己起身了,听见门
响,她正靠坐起来想要下床,被我连忙上前按住被角,「使不得,使不得……外
面冷,阿姨坐床上就好……」
沐棉握住她的手,「妈,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雷哥……」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朴实的老阿姨激动得语无伦次,
「棉花都跟我坦白了,我才知道……都怪我……」
「妈~~」母女俩悲从中来,不禁当场抱头痛哭,馨姨也潸然泪下。
「我也是力所能及,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主要还是沐棉的坚持才有了您的好
转。能教出沐棉这样心地善良坚忍孝顺的女孩,您肯定也是伟大的母亲!」
「我算什么伟大的母亲,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拖累自家女儿……」
「阿姨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您女儿好不容易才坚持到现在,眼看着都过去了,
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能辜负棉花的一片苦心啊!」我苦苦相劝才终于制止了悲情
大戏的继续上演。
「瞧我这老糊涂,竟然让你们一直站着,快坐,快坐!真是对不起,让你们
看笑话了……」
「没事,不打紧,能见证棉花和阿姨苦尽甘来的事情,我觉得特别满足,你
们也给了我精神上莫大的支持和鼓励啊!」
「瞧小哥这话说得,您才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真的,实话,我说的都是实话……」
嘛~救命恩人这种说法也不算太过,可问题是你家女儿不是都已经准备以身
相报了嘛~……这场会面由眼泪开始,于欢笑中结束。
「那我就先走了,祝阿姨新年快乐,早日康复!」
「小哥也新年快乐!等身体好了,一定要来我们家,阿姨亲自给你下厨!」
「好!一定!一定!」
被沐棉送到走廊上,即使门关上了依旧还能感觉到阿姨那丈母娘看女婿的炙
热眼神。
沐棉也被自家母亲的过分热情整得有点尴尬,「雷哥,我妈她……」
「阿姨挺热情的……」我提前堵住她的嘴,「我们先走了,你快回去陪陪阿
姨……」
「唉?不是说一起吃饭吗?」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你们明天不是要出院了吗,快回去收拾收拾吧!」
「那好吧……」沐棉噘着嘴一脸不舍地道别,「雷哥再见!姐姐再见!」
「棉花再见!」×2……「矮油~馨姨吃醋啦?」
「没有!」她闷闷地回答。
进入安静的地下停车场,我不急着上车,在车门旁努力哄着馨姨,「我们这
不是出来了嘛~别生气了,来,笑一个?」
馨姨这回居然无动于衷,眉头仍然纠结地拧在一起,半晌才道:「小宇……」
「怎么,有事瞒着我?」一见她扭捏的样子我就知道她还有心事。
她怯怯开口道:「小宇,姨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嘿——奇了怪了,馨姨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了?不过考虑到这是她头一回请
求,我痛快答应道:「好,我保证不生气。」
馨姨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交代道:「前天回去的时候,我妈跟我说,哥哥
要娶亲,想让我凑些彩礼……」
「你给了多少?」我知道,按照她软弱的性格,肯定没有拒绝。
「五万……」
「五万?」
「真的!就只有五万!」
「倒也不算多……可你的钱不是都投资花店了吗,怎么会有五万的?」
馨姨像个献宝的小孩儿,带着一丝骄傲,「都是姨开店之后赚的……」一边
还瞄着我,好似期待我的夸赞。
「馨姨真厉害!这才几个月啊……」我的夸奖让她心情大好,「看来要不了
多久,馨姨你可真就成富婆了啊!」
「小宇……讨厌~~」
然而此刻我心内心冷笑不已,怪不得过了这么久还要联系馨姨,原来在他们
心里,馨姨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最多只能跟金钱划等号,除了馨姨的母亲。
不过她也只是个可怜无力的老妇人,任人摆布,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既会有沐棉卖身救母,同样也会有那老头弃女如履呢?
简直两个极端。
即使这样,也不见馨姨有丝毫怨恨,只会哀叹自身命不好,没机会在两老膝
下尽孝。
「馨姨,你的手机里面除了我和黎叔,还有别的联系人吗?」
「还有家里的……」
「换了吧。」
「什么?」
「把号码换了,跟家里断掉联系!」我认真努力地说服她,「我知道这个决
定很难,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但是他们那样对你,跟我说实话,馨姨你的心底对
那个家还有感情吗?」
馨姨在犹豫、迷茫。
「你看,连这都还需要想,它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对比现在的生
活,平淡,开心,我真的不希望将来一直会有类似的烦恼让你困扰、为难、纠结。
馨姨,是时候为你自己活一次了!」
「好!」或许是对于那个家确实心灰意冷,她终于被我说动。
来到营业厅。
「这个号码怎么样?」馨姨问我。
「挺好的,把原来的注销了吧。」
「嗯。」在联系人里,馨姨先是加我,然后给黎叔发了个短信,告知她的新
号码,犹豫好久才补充一句,让黎叔不要告诉别人她的联系方式,除此之外就空
荡荡没有别人了。至于店里的客户,用的都是她的工作号。
眼看着旧卡被销毁,馨姨仿佛丢掉一块大石头,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今天原本应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一个是沐棉终于脱离苦海,馨姨也得以摆脱家乡的阴影重见天日,奈何意外
总是来得这样不巧。
小五哥突然来了电话,问道:「雷子,唐糖的事,你说了没有?」
「还没。」
这些天事情全赶到一块了,我还没来得及跟馨姨说。
「本来说好是年后的事情,但是很可能有变,就这两天了……」
「这么急?」
「嗯。」
我没急着接话,小五哥「嗯」了一声后也没下文,等待我的思考。
「行吧,我回去问问看,应该没太大问题。」
「好,有消息给我回个电话。」
回到车上,我思考了好几分钟,犹豫要不要现在就说,余光中偶然看见馨姨
正小心翼翼地盯着我,不敢发出动静打扰我的沉思。
她总是这样,往年的经历使她养成了不多问的习惯,当然,以前是出于害怕
和自我保护,现在对我是全方位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
我主动挑起话题,「刚才我正在跟人讨论馨姨你的」人生大事「!」
「什么大事?」
「回去再说……」我故意卖个关子。
馨姨平时也不是求人的性子,惹得她一路上时不时幽怨地看我一眼,很多次
我都努力忍住硬憋着没告诉她。
下车时馨姨借着关门的声响轻轻哼了一声,赌气似的率先朝大门走,而不是
像往常那样在一边等我,看得出来这回真把她惹得不高兴了。
不过女人嘛,尤其是馨姨这种性子的,哄起来容易得很。
正琢磨如何让馨姨消气,顺便告诉她关于收养唐糖的事情,峰子突如其来的
一个提前拜年的电话,使我们的心情无比复杂。
先是馨姨的手机响了,紧接着就是我的,大致意思是他今年不回国,之后几
天会忙于跟随教授的一个课题,到时候可能想不起来春节这回事,所以提前来了
这次电话。
没说到几句,便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喊他,算算时差,加拿大现在差不多正是
早上。
「明年见。」
「明年见。」
彼此前后接电话时,另一人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发现,挂断后,
两人不约而同长长舒了口气,对望一眼,一时感觉无比尴尬复杂。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的,但就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那个……我先回去了……」
过了许久,我迟疑道。
「回哪去!」
「我……」
抬头骤然对上馨姨倔强得让人心疼的眼神,像小孩即将失去最心爱的玩具,
我才明白她的内心是多么的脆弱,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体己的依靠,却害怕因为一
些小小的误会将这份亲近熟稔的关系再次拉远,所以不惜克服天生的胆小和柔弱,
也要试图挽回这份能让她感到心安的熟悉。
「哦……」我终究遂了她的意,再说我自己心里也未尝不是这种想法。
我也不见得比她好多少,茫茫人海中,孤身一人的,又何止她一个?谁又能
说自己比谁更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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