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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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聚散离合
「这边,往上一点。。。对,再往左一点~好,就这样~」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正站在自家府门前指挥家丁悬挂灯笼,她面前的漆红
大门上有着一对精铜所制的铺首衔环,七七四十九枚金灿灿的门钉于上整齐排列,
一看便知这座府邸的主人地位高崇。
那名女子身着一件露乳的水黛襦衫,一对翘挺圆锥形乳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
外,纤细的玉臂上挂着一条黄杏披肩,腰上围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碎花罗裙,手中
拿着一面碧华纱扇指来指去,哦,她的脖颈上还挂着一块轻质的玉牌,正面雕刻
着一个精巧的「奴」字。
「哦?这不是大昭三品官奴中最为漂亮出众的小柔姑娘么?多日不见,又变
漂亮了不少呢。」
街角出现了一名系着玉带的紫衣男子,他的腋下夹着一柄画卷,此刻正快步
朝着此处走来。
「嗯、呀!高大人真不正经,上来就对人家动手动脚的,小心人家去官府告
你!」
小柔打走那男子捏在她胸前的一只手,笑声戏骂道。
这男子是太常寺少卿高德昌,他和刚刚晋升吏部右侍郎的王一宁王小阁老既
是同榜进士,又是至交好友,于是特地前来恭贺好友升迁。
这名在他口中唤做小柔的女子原名岳倚柔,曾是大昭三品官奴。
大昭五品以上官员,但凡奴额有缺者,皆可去户籍司挑选一名高品级的官奴,
她就是被王一宁的正妇选中,这才纳入了王一宁名下。
以王一宁之前五品堂官的身份,是选不到高达三品的官奴的,但是一来他是
王阁老唯一入朝为官的小儿子,二来他的正妇身份超然,所以才能领取到这位美
奴。
「去啊,我和你一起去,京城户籍司的人都是我的同僚,你看他们是帮你还
是帮我~拿着!」
「这是什么?」
「丹青生的山水画,你家主人早就想从我这要走了,今日我就随了他的心愿!」
「哦,高大人真是。。。坏人!讨厌!」
岳倚柔手中托着那画卷,被他趁机狠狠捏了一把翘臀,便气鼓鼓地躲到了一
旁。
「小柔,怎么能顶撞高大人呢?还不行礼道歉。」
轻柔的声音从府中传来,小柔无奈地躬身半拜,恨恨说道:
「小柔出言不逊,望高大人海涵!」
「好说好说、」
高德昌又捏了她的鼻子一把,小柔被他捉弄地面若枣红,原本娇美艳丽的面
容更显生机盎然,高德昌就是喜欢逗一逗这位禁不起调戏的小柔,当下又赏了她
一盒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水粉。
小柔接过水粉往鼻前一晃,便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如何?喜欢么?不想去告本大人了吧?」
「。。。嘻嘻,大人真好,要是再能给小柔配上一柄玲珑坊的雕花玉簪就更
好了~」
「嘿,你这黑心小奴,去去去,找你家主人要去!」
高德昌大步迈入王府径直来到了会客厅中,便见到了那位出声的女子。
「见过高大人。」
「夫人多礼了,请~」
高德昌从袍袖中取出一细长纸盒放在桌上,其中便装着玲珑坊新制的乌金玉
簪,这是他专门给王夫人的贺礼。
「高大人有心了。。。」
王夫人盈盈一笑,伸手收下了这份礼物。
「见外了,见外了,这是高某的一点心意,特来祝贺王兄擢升,嗯?王兄人
呢?」
「我家公公今日离京。。。」
「哦。。。嗯。。。这样啊。。。啊,哈哈,那我就等一等王兄吧。」
对待为奴的小柔,越是和其亲近,那动作便越是轻浮,而面对至交好友的正
妻,高德昌自然是彬彬有礼,恭敬有加,何况这名妇人的身份还是如此吓人。
她乃是前朝秦阁老的次女,舞凤阁前任四凤首之一,曾经的紫凤部掌阁使秦
玉颜。
单单只以相貌身材而言,她也是舞凤阁中仅次于柳无双的大美人。
三十六岁的秦玉颜有着一双桃花巧目,修长的睫毛和晶莹剔透的美瞳曾经迷
倒了一众爱慕追求者,她的嘴巴总是似笑非笑,永远饱含着凄美的朦胧感,若是
为奴,肯定在二品之列。
此刻的秦玉颜头戴一枚飞燕玉钗,及肩长发舒柔顺亮,透过淡淡的刘海还能
看到她眉间的一道花钿,圆满酥胸上裹着一袭碧绿诃子,露出了洁白无瑕的玉肩,
她身披一套广袖百褶长裙,宽阔束腰的深红腰带贴紧橙色腰封,上悬一张写着
「妇」字的吊坠,一双黑色的露趾鱼唇高跟鞋被她踩在脚下,如葱玉趾上还涂着
一层亮丽的紫色甲油。
现在大昭最流行的便是天后常穿的各式丝袜和高跟鞋,秦玉颜当然也不甘人
后地这番打扮着自己,她的长裙之下就是一条透色黑织裤袜,
蚀日之变过后,秦玉颜便退出了舞凤阁,专心做着她的浩命夫人,和丈夫长
相厮守,过起了作为人妇的生活。
。。。。。。
「爹,您真的不再上书理论一番么?」
王一宁推着一架轮椅车,缓缓穿过了京师城门。
前工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王天正,是坐在这轮椅车上的残废,
也是前朝的旧人。由于他当廷死谏反对改籍之策,舞风阁左右护阁使打断其双腿
拖出,但由于改政朝中纷乱不断,直到昨日,逐他出京师的诏令方才下达,所以
他不得不就此启程离开京城。
「。。。爹老了,跟不上这变化的世道,你却还年轻。听着,在朝为官,要
时刻谨记圣人教诲,守己奉公,勤政为民,好好地为国尽忠,为圣上效力。。。」
「。。。爹,这二十年来,您的所作所为天下人有目共睹,可是最终。。。
圣上竟如此对您,您真的不记恨么?」
王一宁不解地问道。
王天正沉默半晌,笑着说道:
「。。。呵呵,前路漫漫,自己个体味去吧。王忠,走。」
旁边的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应了一声,从王一宁的手中接过了轮椅车,和
小主人行了个礼,便吱扭吱扭地推着轮椅车上了一夹马车,车夫一抖缰绳,这架
马车便缓缓地朝着远方行去。
直到马车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王一宁方才幽幽长叹一声,转身向着城内走
去。
日落西山,夜幕初临,没有了宵禁的京城之内依旧繁华炫目。
「来来来,恭贺王兄高升!干——」
张灯结彩的王府之中,高德昌笑着一把搂住了王一宁的脖子,强行将他手里
那杯酒灌入了王一宁口中。
「咳咳、高兄,斯文,斯文。。。」
王一宁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了醉得不成样子的高德昌,拉着他回到了酒席上。
「嗨,斯文——斯文算个屁啊,王一宁,王太峰!说,是不是瞧不起我?」
高德昌摇晃着手指板着脸问道,他恐怕是来客之中,最衷心为王一宁晋升一
事感到高兴的人。
「不敢,不敢,喝,我喝就是了,请!」
王一宁伸手攥住了好友几乎要戳到他鼻子上的手指,连忙把自己桌前的酒杯
高高举起,接着便一饮而尽。
「好,好酒量,哈哈哈,来来来,行酒令!」
高德昌的放纵多多少少冲淡了些王一宁心中的愁绪,晋升一事自然是好的,
但是朝中居然又下诏驱逐自己父亲即刻离京,这又是怎么回事,王一宁轻叹一声
之后,望向了隔桌的夫人。
他们夫妇早已拜谢过了诸多贺喜的同僚,来访官吏中,一半是王天正的旧部,
又有一小半是看在秦玉颜的面上,单独为他而来者,着实寥寥无几。
所以高德昌才如此放纵地在自己这一桌好友面前带动氛围,毕竟这一圈除了
他之外,都是一些王一宁诗坛的好友,面对同来的各路达官显贵,这些号称「清
流」的诗客还是拘谨得说话都不敢大声些。
旁席的秦玉颜则显得从容大度多了,因为和其一桌的女眷都是她曾经的部下,
所以对她皆是毕恭毕敬的,唯有秦玉颜左手旁的席位仍旧空缺着,大抵是在忙些
公务吧,她们舞凤阁的「公务」。
「。。。三、二、一!喝!」
高德昌拍着桌子笑声说道,王一宁这才反应过来,行酒令原来已经轮到自己
了。
「。。。诸位日后尽心为圣上办差,玉颜在此敬大家一杯。。。」
说罢,秦玉颜便端起了酒杯虚晃一周,接着仰首一饮而尽。
「是。」
这些舞凤阁的人当真是。。。干练啊,王一宁酒意上头,渐渐失去了思绪。
秦玉颜瞥了一眼隔桌的相公,他和同桌的几位大诗人当下喝得性起,已经开
始纵酒作诗,敲盅歌咏起来。
看着近日忧思重重的相公放下心防放荡张扬的德行,秦玉颜轻抿樱唇,也欣
慰地笑了起来,自己就是爱这位大诗人这样的风流。
而就在这时,她发现一名身着官服的短须男子,竟趁着此时众宾把酒言欢,
无人察觉的时机,悄悄抹进了她家的后院。
看他动作迅疾,脚下轻便,定然是身负不俗的业技,凑巧得是,秦玉颜曾是
舞凤阁八凤之首的「紫凤」,职责包括探查天下武林高手情报,而官场之中的那
几位练家子的底细她更是了然于胸,就算他们易容变装,但习惯的身法却是改不
了,所以秦玉颜可以确定,有资格拜访王府的人之中,没有他这号人物。
(这是哪里的孤魂野鬼,竟然撞进了我府上,真是瞎了他的贼眼,哼。。。)
秦玉颜不动声色地起身一一躲过游走在各席之间的各路官员访友,无声无息
地跟着那人的踪迹往院后去了。
第二章:紫凤重临
今晨。
旭日高升,紫禁城城门之下,刚刚散朝的官员们三五成群地结伴而出,繁杂
热闹。
自打天后登基以后,上朝这事便成了一件每月两次觐见天后的仪式,所以众
位大人们也不会真的在朝会上议论些什么要紧事,散朝之后,百官都在闲聊攀扯,
唯有一人神情冷峻,步伐匆匆地疾行在众人最前头。
此人便是如今的当朝首辅,东阁大学士张士杰。
「落轿。」
守候在路旁的管事眼见老爷面色有异,不敢搭话,只是让家丁将轿子落下,
然后便伸手掀起了轿帘。
张士杰静默着坐入了轿内,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起轿——」
行过了三五条街之后,轿内传来了一句低语。
「前面那个路口我便下轿,不要停留,原路回府。」
「是,老爷。」
一日之前——
「哎——宁王大人慢走。。。」
瞧着眼前慌张逃窜的大胖子,张士杰不禁拂须长笑。
「这位宁王大人,倒是一如既往的不中用。」
站在张士杰身旁的户部给事中金典附和笑道。
大昭朝堂上流传着一个广为人知的乐子,据说宁王上朝议政时,只说过三句
话——臣附议,陛下圣明,还有在打瞌睡时才会发出的呼呼声。
「嗯,不过只是暗示了一番,没想到宁王大人竟被吓成了这副模样,呵。。。」
张士杰则是摇头笑道。
「好在世子鸣王殿下聪慧开明,不然,嘿嘿,先皇也不是没有子嗣在世。。。」
张士杰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危险的光芒,不过转瞬之间,这道光芒便消失的无
影无踪。
王天正被天后废黜之后,朝堂上的局势发生了变化,同为内阁学士的张士杰
和李忠两人素来不合,在他们之间居中斡旋的王天正消失之后,便形成了两极分
立的局面。
长达两年的明争暗斗之后,张士杰掌控了朝势,六部之中除却礼部,其余各
部尽归于他的门下,接下来只要将李忠踢出京城,那他便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
之上。
「明日早朝,就由你来递奏折,弹劾李忠,参他谋逆的证据你记清楚了么?」
「这个。。。天后不喜上朝议事,阁老这么做。。。」
张士杰却只是轻蔑地一笑。
「天后,老了。」
若在十年之前,天后绝对不会允许他们两人如此造次,可惜时光飞逝,岁月
不饶人,近年来,天后昏痴的症状上演地愈加频繁,这会儿更是已经精力不济到
无法在坚持几个时辰的久坐,每每御书房议政,她总是要不时呓语惊呼一番,而
且就算是满屋的香薰,也遮掩不住天后龙椅上传来的异样味道。
连自己的私密之事都无法控制的天后,又怎能再像以往那般独断乾坤,总揽
朝纲,所以一干政事自然便全部交由内阁处置,天后少有过问。
「那柳阁主。。。」
「柳阁主?」
张士杰继续冷笑道。
「哈哈,若是昔日的『四大凤首』,或许还值得忌惮三分,可现如今,柳无
双略去不提,沧行月失踪,秦玉颜退阁,只剩下一个年岁最小的柳无暇。。。舞
凤阁,不过如此!」
金典一听,暗自松气之后,心中又多踏实了几分。
「阁老放心,明日朝会,定让阁老满意。」
。。。。。。
金府的大门虚掩,可周遭却反常地寂静无声。
张士杰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眼见偌大的府宅之内空无一人,张士杰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
金典今日没有上朝。
他和金典所谋之事非但涉及党争,还牵连着宁王,牵扯宁王便是牵扯上了天
后,这容不得张士杰迟疑,只好亲自前来金府一探究竟。
张士杰心中的不安愈加沉重,没想到向来谨慎的自己,居然在这关口犯下了
弥天大错——怎么竟和金典说了那么多紧要之事,自己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
「参见张大人。」
一声清脆悦耳,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中传入张士杰的耳朵。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张士杰鼓起一股气,定睛朝前望去——瑟瑟发抖,跪
在地上不敢抬头的金典身旁,一身着漆黑紧身飞凤服的女子对着他拱手行礼。
她腹前纹着一条展翅金丝火凤,双腿上的一副深色筒袜印着两道醒目的鎏金
悬纹,脚踩一对藕丝金莲三寸半履,腰间的碧彩玉带上悬挂着一块金牌,上书
「舞凤阁掌阁使方」七字,全身上下熠熠生辉,不可逼视,而她高挑苗条,凹凸
有致的身材更令人垂涎不已,尤其是这双修长美腿,宛若玉璧雕琢而得,没有丝
毫赘余,丰腴饱满,笔挺细直,此刻并立一处,更显万种风情。
张士杰抬眼望去,女子姣美的面容冷艳绝伦,丝毫不逊于公认的舞凤阁第一
美人柳无双。
「卑职方敏,奉旨捉拿罪官金典,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张士杰知道这个名字,接任舞凤阁「紫凤」之名的便是此人。
「金典所犯何罪?」
「十恶之首——谋反。」
「证据何在?」
「舞凤阁有监察百官之权,无需证据。」
张士杰知道此时自己已无退路,脖子一梗说道:
「我是刑部尚书,兼职都察院右都御史,掌管天下刑名,我再问你一遍,证
据何在?!」
既然是舞凤阁秘捕金典,没有交由刑部处置,那么只要自己留下金典,一切
都还有回环的余地。
方敏并不回答张士杰的话,只是双目明眸一闪,而后振臂一挥,一丛丛黑影
登时便现身跃出,伫立在了庭院之中。
张士杰冷笑道:
「怎么?连我也要拿去?」
他乃是当朝内阁首辅,没有天后降旨,舞凤阁也仅仅只有督查报奏之权,奈
何不得他分毫。
「卑职不敢,卑职这便为大人呈上证据。」
方敏言罢,当啷一声,将腰间佩刀丢在了地上。
「当啷」「当啷」
十几柄长刀连绵落地之声传来,张士杰脸上的阴霾被一阵苍白替代。
「物证在此,金典,你可认罪?」
「。。。犯、犯官。。。认罪。。。」
面色苍白的金典哆哆嗦嗦地说完,身子便瘫软在了地上。
「传陛下口谕——」
面若霜寒的方敏君说道,万念俱灰的张士杰无奈跪在了地上。
「张公久病缠身,忧思成疾,三奏致仕,今赐金万两,准奏还乡。」
「。。。谢陛下圣恩。」
叩拜之后,张士杰缓缓地站起了身子,他用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扶正了自己
头上的进贤冠,而后走出了金府。
看着张士杰佝偻的背影远去,方敏这才吩咐部下说道:
「走,回阁。」
回到舞凤阁阁馆之后,一名阁员为方敏递上了一份密奏,而后低声问道:
「阁使,此事要不要奏报给秦阁使。。。」
方敏看过密奏,沉吟片刻,点头说道:
「待到王府宴散,我便去禀报。」
第三章:旧识来访
与前院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不同,后院中一片萧索冷寂的景象。
一名男子鬼祟躲过了王府的家仆,来到了一圃花丛面前。
「。。。沁品,蝶兰。。。有了。」
男子笑着轻轻抚了抚花丛最中央的那团「美心」,挖开了花团面前的泥土,
将他怀里的一封信件埋入土中。
这花名叫「美心」,培育起来最是繁琐,每日都要松土施肥,稍有不慎,便
会叶枯花谢。
待到明日秦玉颜为其松土,便能发觉此信。
男子左右查探了一番,确认无人之后,便来到了墙边,迅速施展轻功一跃而
起,准备就此逃离。
而就在男子将要跃过围墙之际,不知从何而来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了他肩头,
其触感温柔酥绵,却凄冷冰寒,更似乎有着千钧之重,竟把他的身形硬生生压了
下去。
「咚」,男子身形急坠,落回地面之上,可这男子的反应亦是迅疾,只见他
左足轻踏,右腿飞起,瞬息之间便以一记「倒打蒲柳」旋身回踢。
谁知男子身后竟空无一人,这一招又准又狠的凌厉腿法居然落空了。
漆黑的夜晚,惨淡的月光映照在地上,男子四下张望,寂静的庭院之中,只
有簌簌的花影叶摇之声,叫人禁不住怀疑方才是否是鬼魂作祟。
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双臂一展,强打精神,沉声喝道:
「什么人?!」
「叮」
一对凄寒如冰的玉指已轻轻地点在了他背后的大椎穴上,男子只好放下自己
的手臂,低头不再出声,因为这两根手指只消轻轻一戳,便能立即要了他的性命。
「你又是什么人,胆敢乔装夜闯学士府,不怕王法么?」
隐匿气息,几乎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的秦玉颜出现在了这名男子背后,威严
的声音似乎比她的双指还要寒冷。
可这男子反而将紧皱的眉头一松,释然笑道:
「我不怕王法,只怕师姐。」
秦玉颜一怔,之后便将点在男子背后要穴的双指一抽,语气柔和起来:
「转过身来。」
「谨遵师姐命令。」
男子回身过来,拉下了蒙面的黑布,让月光映照在了他的脸上。
这人年纪大约二十出头,脸上稚气未脱,相貌并不出众,却也还算顺眼。
秦玉颜退后半步,失声喜道:
「小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玉颜天资聪颖,自幼便在「玄寒门」习武,乃是「玄寒门」掌门「奇寒翁」
张融雪的关门弟子,在她十五岁那年,当时的柳贵人一手成立了日后威震朝野的
「潜凤阁」,出身超然的秦玉颜亦被选中入阁,于是在她为师门立下七大功劳之
后,便退师销籍,离开了「玄寒门」,成为了潜凤阁掌阁使之一的「紫凤」。
她眼前的这名男子,便是「奇寒翁」张融雪的孙子,她的小师弟张霜。
曾经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师弟,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这令秦玉颜不禁回
忆起了昔日的年少时光。
「师父。。。张老还好么?」
「爷爷他已经。。。仙逝三个月了。」
「。。。是么。」
张融雪年岁已高,人寿有尽,乃是自然之理。
伤感袭来,秦玉颜伸手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月光映照之下,美人亭亭玉
立的身姿,还有脸上那哀婉凄美的容颜,宛若一朵露水沾湿的艳丽牡丹,足以惹
得任何男人痴迷留恋,魂牵梦绕。
秦玉颜抬头一看,呆呆伫立着的张霜眼中尽是雄性的欲望,这不禁令她心中
一阵悸动,说不出是不悦还是欣喜。
「咳咳。。。」
秦玉颜的几声轻咳将张霜飞驰的心神拉了回来,她继续轻声说道:
「多年未见,师弟莫非是来同师姐叙旧的么?」
「嘿嘿,我已将缘由写在信中,师姐一看便知,师姐宅邸,师弟不便久留,
师姐你看。。。」
「。。。走吧。」
如逢大赦的张霜赶忙抱拳行礼,而后便急蹿而出,一个起落之后,他的身影
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宴席散后,新任掌阁使方敏出现在了秦玉颜面前。
「属下见过秦阁使。。。」
「嗯。。。」
方敏是新一代阁员中的佼佼者,深受柳无双器重,但秦玉颜对她却是来往甚
少,今日登门来访,倒是令秦玉颜有些意外。
「近日来京的江湖人士之中,有一名『玄寒门』弟子,未经报备便暗中潜入
京城,其身份不明,请阁使示下。。。」
秦玉颜接过方敏的奏本,一目十行地略读了一遍。
按照惯例,入京的各路武林高手都要接受舞凤阁监视排查,而秦玉颜是玄寒
门出身,监视盘查玄寒门弟子之前,方敏自然要请示于她。
「照例监视便是。」
「属下遵命。」
方敏心念一转,行礼离开了。
夜深人静,唯有主卧屋中闪烁的烛光跃动。
秦玉颜将方敏的简报和张霜的信件对照看过之后,明白了张霜来京的来意。
「奇寒翁」张融雪仙逝之后,玄寒门掌门之位交付到了张霜手中,但张霜年
岁不过二十,自是难以服众,于是便有门中弟子和外敌勾结,想要除掉张霜,而
不知为何,张霜竟先一步得知了这个消息,于是他急忙只身逃出,来到了京城。
信件的最后,张霜约秦玉颜三日之后的午时,于黄河楼相见。
「。。。我已销名离派,师弟若是强要我出头,岂不是辱没了门派名声,叫
江湖同道耻笑。。。这个道理,师弟难道不知道么?」
秦玉颜摇了摇头,叹息说道。
「。。。罢了,待到同师弟见面再说吧。。。小柔。」
「在,夫人有何吩咐?」
屋外待侍的小柔听到秦玉颜召唤,来到了屋中。
「服侍老爷休息吧。」
「是。」
小柔细心地为床上烂醉如泥的王一宁宽衣解带,垫枕铺褥,而后又服侍着秦
玉颜洗漱打理好之后,吹灭了屋内的烛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第四章:融雪心法
三日之后,秦玉颜准时出现在了黄河楼下。
「。。。奇怪。」
秦玉颜四下巡视,却并未发现监视张霜行迹的舞凤阁阁员,这大大出乎了她
的意料之外,于是她抬起了左手,做出了召唤阁员的手势,却没有得到回应。
「。。。我怎么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掌阁使了。」
秦玉颜笑了笑自己的糊涂,而后转念一想:
(既然没有发现阁员们盯防,那便是说,要么师弟并不在此处,要么师弟已
经不再值得监视。。。糟了。。。)
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秦玉颜不敢逗留,急忙来到了黄河楼中。
「嗯?」
走到房门前的秦玉颜听到屋内传出了一阵微薄的呼吸声。
(一左一右,两个在门后。。。还有一个在上面。。。)
凭着听到的声音来源,秦玉颜断定,屋中至少藏匿着三名严阵以待的高手。
吱扭一声,秦玉颜推开了屋门,不出意外,迎接她的是三柄同时刺向她要害
的钢刀——左右两人默契地捅向秦玉颜双肋,上面那人则是直劈秦玉颜面门。
「这!」
三人的惊呼声中,秦玉颜的身影似乎是化作了一道捉摸不定的清风,毫无迟
滞地向前飘去,令他们的钢刀刺了个空。
单以轻功论处,秦玉颜丝毫不逊当世任何一名绝顶高手。
「中!」
秦玉颜转过身子,纤细的玉臂凌厉划出,闪电般地对着左右夹击她的两人胸
口一印,那两人的胸前便凝出了一片白霜,身体颤抖着倒地不起。
「寒、寒冰掌!」
梁上的那人落地之后,凭借着脚底传来的冰凉感受认出了这一招「霜寒刺骨」。
「你,你是谁?!」
秦玉颜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地问道:
「你又是谁?」
那人看了看同伴痛苦的神情,毅然决然地抛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地说道:
「小人名叫白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阁下高抬贵手,饶。。。」
话音未完,这人袖中悄然滑出了一把黯淡无光的匕首,伺机准备偷袭。由于
他用身体遮挡住了秦玉颜的视线,所以秦玉颜并未发觉。
匕首上涂着漆黑的剧毒,见血便能毙命。
「。。。我一命!」
白开猛然抬头,手中刺出的匕首犹如毒蛇一般直咬秦玉颜小腹,马上便能将
她开肠破肚。
白开嘴角流出了诡计得逞的微笑,他已经用此招结果了七名高手的性命,因
此他也很有信心再加一名刀下亡魂。
可惜秦玉颜的轻功还是远远出乎了白开的意料之外,在刀锋划破她衣衫的刹
那间,秦玉颜凭借自己极快的反应,及时地吸气缩腹,向后避开这一致命的偷袭。
「咻——」
白开脸上还带着微笑,可他的眉心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
「。。。找死的混账!」
秦玉颜看着自己划破的衣衫,唾骂了一句,嫌弃地踹倒了他的尸体,开始搜
查起来。
从他们三人身上除了搜出了通行的竹牌之外,秦玉颜一无所获,不过这也不
足为奇,他们三人想必是追踪张霜的杀手。
秦玉颜唯一的疑问是,自己的小师弟现在在哪?
怀着一丝令她不悦的猜测,秦玉颜细细搜查了这件屋子,果然从床下发现了
张霜用密文留下的讯息:城外,东北角,破庙。
申时左右,秦玉颜来到了城外的破庙前。
破庙周遭环绕着一片荒凉枯败的树林,正好可以容纳舞凤阁监视的几袭黑影
藏身。
秦玉颜知道,这才是张霜真正的落脚点。
破庙并不大,秦玉颜几步便来到了庙中的禅室里,她已经看到了佛陀雕像前,
正在一张破蒲团上盘膝打坐的张霜。
哒,一件竹牌摔在了张霜身旁的蒲团上。
「师姐,这是。。。」
「舞凤阁颁发的通行令,将它挂在身上现眼处,各地阁员便不会再为难你。」
秦玉颜面无表情地说道。
「多谢师姐,这下我便能通行大昭了吧。。。」
张霜兴奋的站起身子说道。
「哦?你就不想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秦玉颜不加掩饰地冷笑说道。
「嘿嘿,想必师姐是从死人的身上得来的吧。。。」
「不错,好师弟,师姐已经帮你除掉了紧跟你不放的三名仇家,这下你便高
枕无忧了。。。」
「师姐。。。」
「哼。」
秦玉颜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张霜。
因为她已经想通了张霜的所作所为——先是乔装混入王府,以此甩掉一直暗
中跟踪他的仇家,而后连夜逃到这破庙中隐匿行踪,用书信哄骗自己前往他先前
落脚的黄河楼。
而暗中跟踪他的那些人失去了他的下落,只好在他落脚处设下埋伏,如此一
来自己便会和这些人迎面撞上,张霜便能借自己之手除掉这些追杀者。
明知张霜耍了心机,可自己还是出手帮他解决了麻烦,秦玉颜此刻有些怀疑,
这是不是也在张霜的算计之中。
张霜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触怒了秦玉颜,于是便示好地托举起竹牌,单膝跪
地说道:
「师姐,这般贵重的东西,张霜不敢收下。」
「好了,反正也是从那些杀手身上取来的,就当是你——自己做的吧。」
秦玉颜一语双关地说道,张霜听完,却不起身,他继续说道:
「师姐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处境艰难,名为本派掌门,但实则性命垂危,唯
有。。。」
秦玉颜的回绝仍在张霜的意料之中,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小小的十字牌,
这便是玄寒门掌门信物——寒玉令。
「。。。请师姐主持大局,张霜愿奉师姐为下一任玄寒门掌门!」
面对熠熠发光的寒玉令,秦玉颜心中难免有所触动,但她还是断然拒绝了张
霜的恳求。
「。。。够了,师弟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不是『玄寒门』的人了。」
「师姐!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玄寒门就此覆灭么!」
张霜的语气变得急迫起来,他激动地站起身子,挥臂说道:
「若是三月之后,我仍旧下落不明,玄寒门就要和司空帮和派并立了!派中
反对我的三师兄五师兄,都要将我处之而后快,二师兄已经,已经遭了他们的毒
手。。。呜呜。。。」
司空帮和玄寒门是百年宿敌,而这一代的司空帮人才济济,在川北一带称王
称霸,几乎已将玄寒门逼到了绝路尽头,张融雪在世时尚能与之分庭抗礼,勉力
支撑,可随着他的离世,玄寒门便失去了最后的支柱。
「。。。」
秦玉颜的沉默让张霜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缓和着情绪说道:
「。。。师姐若是不愿继任掌门之位,我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嗯?。。。说下去。」
面对张霜的「法子」,秦玉颜不为所动,而她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张霜来
见自己的真正目的。
「。。。师姐的宫寒。唔!」
还未等张霜说完,他的喉咙便已经被秦玉颜死死掐紧。
满面杀气的秦玉颜厉声斥道:
「你、说、什、么?!」
张霜的脸色已经被秦玉颜掐得涨红发紫,无法发出声音,秦玉颜盛怒之下,
玉臂奋力一挥,将张霜的身体狠狠地砸向了面前的佛像。
「轰隆」一声巨响,年久失修的佛像就此倒塌,烟尘散去之后,张霜灰头土
脸地从一地的碎瓷烂瓦中踉跄站了起来。
秦玉颜和夫君恩爱美满,但却一直未能有子嗣,为此他们夫妇不知已经求过
了多少名医药方,却终究无果,而张霜此时提及秦玉颜这块心病,无异于火上浇
油,令秦玉颜的怒火彻底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师姐你应该早有察觉,由于你的奇寒内力,才导致。。。」
秦玉颜竖立的柳眉让张霜不敢再说下去,两人无言站立良久,秦玉颜方才默
默说道:
「。。。所以本门历代没有女弟子,所以师父才对我格外爱怜照顾。。。不
错,我早就知道。。。此生我都再无生育的可能了。。。」
「。。。或许是因为内疚,爷爷在五年前为你独创出了一门可以散功的心法,
只是当时师姐你在朝廷身居要职,才没有告知于你。。。」
张霜试探说道。
「什么心法?」
秦玉颜连忙问道。
「『融雪心法』」
「融雪。。。心法?」
「不错。。。师姐可以用这套功法化去内力,身体自然也就不会再也问题,
但是。。。」
「但是什么?」
张霜尴尬地说道:
「师姐你也知道,咱们修炼奇寒真气会改造修习者的经脉,而自行散功会导
致异变的经脉暴胀暴缩,散功者便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无法自行散功,为此爷爷
创下了这套功法,修习本派心法的两人合力,将需要散功那人的真气内力引导入
另一人体内,便可令其顺利散功。」
「。。。如此一来,我的『宫寒』自然会不治而愈,而你,便会轻而易举地
得到我苦练多年的内力,对么?」
秦玉颜似笑非笑地说道,
「好一招一举两得的『妙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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